隔了两天,那位叫“伊万”的小男孩被安葬在修道院的墓园里。查莱克城中的狂欢气氛依旧热烈,连禁食期间酒水肉食的缺席都无法对其产生影响;市政府延迟了宵禁时间,罗林斯都有好几次被卷进人们仿佛无休无止的舞会中去,米哈伊尔却仍然忧郁无比,亲自为伊万刻了墓碑、念了悼词之后,在墓园里坐了很久。夜色降临时,他换了身衣服,悄悄沿着圣山边缘下山,在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他也知道自己的个头藏不住,便拣着没人的小路走——他去伊万最后待了一小时的钟楼上看过,借着格兰特圣山的高度和他那双神赐的眼睛,见到了整个查莱克。从整齐的城区到下区正在修建的几座工厂和广阔的农田、河边拥挤的茅草屋,再到屋顶爬满鸢尾、蓟草和紫丁香从院子里溢出的奇迹诊所。
不知过了多久,天彻底黑了,他才在一声拉长的猫叫里猛然回神。
阿诺德·爱德华兹正在喂猫。他看起来忙了一天,头发乱糟糟的,眼镜也有些模糊,没穿外套,衬衣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一只黑黄混色的花猫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一只肥胖的橘猫依依不舍地舔着他或许还残留着一点肉酱的指缝。看到米哈伊尔呆愣愣地站在自己院子篱笆外,阿诺德直起身来,礼貌地笑道:
“晚上好,库帕拉殿下。”
“……对不起,爱德华兹医生,打扰您了。”米哈伊尔愣了一会儿,涨红了脸,半天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阿诺德见他神情恍惚,就放软声音,换了个话题:
“您看起来不大好。不介意的话,进来吃些点心如何?就当是罗林斯阁下那件事的报酬。”
米哈伊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带着骑枪,眨眨眼睛,点点头,走进院门。
院门上方和大门边上已经分别点上了两盏灯,阿诺德从诊所门边的一个格子里取出一盏蜡烛,抬手将烛芯探进屋檐右下方的灯里点燃,做了个“请”的手势;米哈伊尔将骑枪放在正门里侧,跟着他走了进去。
晚上的诊所黑漆漆的,一楼开着许多窗户,倒不算炎热,只是下区垃圾污水的臭味、工厂的煤焦油以及附近防疫熏香的味道也顺着风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飘荡着。阿诺德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又去点了两支香薰蜡烛。两个颇为高大的男人往里一站,拥挤的客厅倒也亮堂了起来。
面包和盐,作为波托西的待客礼节,是最先上来的。米哈伊尔吃下面包,稍微有了点胃口,阿诺德很快为他端来了奶油馅饼和冷泡花茶,他道了谢,便魂不守舍地吃了起来。阿诺德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坐在一张圈椅上看着他,有点尴尬——他完全没想到米哈伊尔会接受邀请,还坐在他的客厅里吃东西。
米哈伊尔越吃越快,最后干脆拎起玻璃凉壶咕嘟咕嘟连着新鲜紫丁香、柠檬薄荷和白蔷薇花瓣一起咽了下去,满足地眯了会儿眼睛,接着就脸红了:
“……不好意思,阿诺德。我这两天都没吃什么……谢谢!”
“不用谢。”阿诺德指着蜡烛笑了笑,声调和音量都很低,在微凉的晚风里显出一点沙哑来,“用了一些医生的小手段,希望您不介意。”
“当然不会!”米哈伊尔稍微振作一些,下意识挺直腰板,又很快弯了下来,“我这些天过得很糟糕,幸好有您在。”
他在荡漾的橘黄火光里看着阿诺德,后者愣了一下,摆摆手,看向柜子上一个昂贵的玻璃罐子,里面装着烈酒和毒蛇:
“我的荣幸,殿下。——您要是想在城里走走,放松心情,我想再过两三个小时,到了宵禁时间会好些。”
也省的被人发现米哈伊尔·库帕拉在查莱克头一个拜访的竟然是个齐格弗里德联邦的外乡人。
米哈伊尔高兴地说:“那我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打扰您吗?”
阿诺德耸耸肩膀:“可以。请原谅,我得先去换身衣服,夏天实在是太容易出汗了。——一楼的书籍您可以随意翻阅,不过我想没什么有趣的。”
“没关系,原本就是我麻烦您。”米哈伊尔站起来,差点撞上房梁上挂下来的玻璃油灯,他一手扶住,真诚地叹息道,“能有这么好的地方休息,我已经很满足了。”
阿诺德忽然想起了什么,指指客厅布帘对面的屏风:“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在那儿躺一会儿,有枕头和被子。无意冒犯,您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米哈伊尔道了谢,好奇又小心地绕到屏风后面,见到铺着薄毯的圆弧形飘窗上散着几个新旧不一的方形枕头,布质窗帘束在两侧。敞开的两扇窗户下,那种污水和熏香混合的味道越发明显了。
枕头里塞满草药和干花,气息不算浓烈,米哈伊尔随手抓起一个,不由把脸埋进去吸了一口,感到一种忘我的平静。
阿诺德重新泡了一壶冷茶,厨房飘来一股木材燃烧的香味。他把凉水壶放在屏风后面,再次说了两句客套话,才抓着头发去冲凉。
诊所狭小拥挤,看起来还算坚固整洁,不过米哈伊尔还是看出来,这栋楼房原本只有一层,大约是医生赚了钱却不够重新买一栋屋子,加固一楼后往上扩建的。他喝了点花茶,靠在枕头上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正要睡过去,却大手一挥,将什么东西碰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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