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娜坦然接受,那双似乎柔软无力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阿诺德散乱坚硬的灰黑色短发:“我会安排船只供您和误入此地的人们离开,此后熔岩岛会继续隐藏。我不与您为难,也劳烦您管好那些人的嘴,不要把战争带到我们头上。”
“我保证。”米哈伊尔说完,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头斟酌道,“据我所知……‘神典’西希家和‘铜蛇’亚伦,前代圣徒,都已经于第三圣战中牺牲。”
“赞美您的善良,殿下。”亚娜苦笑了一下,“我确信,伊莎贝拉教导您的时候用‘叛教者’作为我们的统称。我也知道您想问什么:他们受难于我眼盲之先,爱德华兹先生为我换上了他们的眼睛。爱德华兹是一个值得称颂的家族,我很遗憾没能救下他们。”
“伊莎贝拉对此说得不多。”米哈伊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说,我知道阿诺德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也视力不好……要是可以的话——”
“他不会同意。”亚娜态度又是一转,冷冷地打断道,“那是他仅剩的东西了。”
说完,她又好心地拍了拍阿诺德的头顶,以示原谅。
米哈伊尔固执地说:“您不能就这么叫我相信爱德华兹叛乱是假的。伊莎贝拉,罗林斯,希尔……不止是圣徒弟兄姐妹们,格里高利也这么说,我见到的信徒和民众也知道这回事。教会更有证据存留,从四百年前的吸血鬼记录到他们用活人进行的试验标本;我利用这些知识杀死了十二只A级吸血鬼,和资料显示的有些出入,但不超过个体差异范围。难道那些证据也是假的吗?”
亚娜紧闭的双眼朝向他,竟像凝视一般深沉。半晌,她说:“他出生的时候,是我给他施的浸礼。”
米哈伊尔如遭雷击,口鼻鲜血干涸,眼睛却仿佛要接着流血。他的脑海一阵嗡鸣,过了简直有一场战争那么久的时间,他才反应过来那是眼泪。
“您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让我们变成‘叛徒’。”亚娜无奈地说,“谁都知道我和爱德华兹侯爵关系甚佳,我们一起打赢了第二圣战,即使到了那一代,我也能够将后背交给罗贝托·爱德华兹侯爵。”
米哈伊尔干巴巴地开口:“那么,岛上那些教堂……”
“我是密特拉的圣徒,‘春之祭礼’亚娜。”亚娜缓声说,“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因此我当然要为祂传播福音。加布里埃尔是我杀的,他太僭越了。只是离开葡萄园一阵子,仆人非但不好好经营,还篡夺主人的产业,要是亚伦和雅各还在,他哪里能死得这么轻易。[6]”
“他是……”
“我不管他伪造了什么身份,连乔纳森都能变成无辜者,何况是他?”亚娜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他是我的仆人,是我出于好心买下的奴隶!”
她最受不了这个,受不了现在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年轻人。亚娜陡然捏着阿诺德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库帕拉殿下,您要是心中对我的弟兄姐妹们有什么不满,也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说出来,那很粗鲁,而这就是我的警告!今日的第二次!”
米哈伊尔骇然抬头。
——他早就认出来了,但难以置信。他早该确定的,毕竟那是他的第一把开锋利剑;他四岁时得到了它,它本该待在他位于烈阳城的忏悔室内。现在,它被熔铸成了镜框和银链,吊着的十字架和绿宝石也是剑柄上的装饰;那两片“水晶”是艾登王国献上的贡品,只有拉斯维特主教亲手制作并献给圣城的玻璃才会如此无色透澈、水光潋滟。
阿诺德温驯地将下巴交给她的手掌,一动不动地屈着膝盖、弯着脊背,因醉酒而泛红的脸颊上显现出虔诚无比的光辉,努力地不流露出任何忧伤的神情。
亚娜心软了,放下他的脸颊,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转向米哈伊尔,声音稍显缓和:
“不要惹怒我,殿下。是我选择离开圣城,但我仍然是父神的女儿,祂在这地上的圣徒。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回到圣城,成为你们的噩梦。您或许是某位神祗的孩子,但目前来看过于稚嫩了。而等您长大之后,就不会有来阻碍我的想法了。”
亚娜放开阿诺德,拍拍他的脸颊,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奶奶一样慈祥的吻。阿诺德醉醺醺的,压根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只哀求道:
“原谅我。”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亲爱的。你做得很好!”
亚娜鼓励道。阿诺德这才放松下来,靠在她柔软的长裙里,幸福地睡着了。她面露不忍,缓缓抽出手臂和裙角,将他靠在椅子上,往长桌首座行去。
“您不带他走吗?”米哈伊尔最后询问了一句,感到伤痛和疲倦潮水般狡诈地漫过了自己的头顶,几乎叫他站立不稳。
“他不是战利品。”一条鹅卵石小径从分离的藤蔓屏障中显现,女先知款步走远,摆摆手,绿叶白花和淡紫、橙红色的黄昏渐次淹没了她的背影,“更何况,他并不想被我拯救。”
作者有话说:
[6]葡萄园和仆人的比喻是新约里经常出现的,原文基本都是说主人出去办事,给三个仆人发银子叫他们打理产业,第一个投资赚了一倍,第二个放贷收利息,第三个埋起来不动,巴拉巴拉。这里引用主要是为了有点内味。
下章偷偷放点小阿诺德~
第44章 14一名刺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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