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孙秉德不用再说,他们谁都明白,只可惜杜若最终没有和他站在一起,那杜若和这些年轻后生必定是和他对立的,不是后浪杀死前浪,就是前浪挡了后浪的路。
杜若又笑了一声,道:“元翁或许把下官想得太厉害了点,如今下官在这些后生里远没有那么高的地位,也不能一呼百应,更成不了一个派系。”
“不是我把你想得太厉害,是你自己还不愿面对与我终有一日的决战。”孙秉德清正的鹤眼锁住他那对澈亮的瞳仁,“我所说的局面不用等多久就会出现,那批士子一旦进了六部就是正式入了朝堂,他们有想做的事,又不能一个人做成,自然而然会寻求同行者,那时你们就会成为一个派系,而事实上,朝堂上的派系大多是这样形成的。到了那时再动手,已经晚了。”
最终会与自己曾经的老师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会互相使绊子,甚至互相陷害,这些杜若何尝不明白,而这次孙秉德下手的原因他又何尝没有想到,只是他终究还是不愿也不想承认孙秉德在一开始就选择了赶尽杀绝,什么机会也不想留给他。
杜若对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转而道:“元翁这次对唐大人下手,是又想要提督三大营之权?”
“这次沧州守战大获全胜,可见三大营已成气候,这已是陛下坚不可摧的后盾。”孙秉德对他每个问题都有问必答,语气始终清清淡淡的,又如在和任何一个陌生人说话无异,“文官若再不插手,三大营就是可怕的威胁。”
杜若无端又有些想笑,孙秉德面对对手永远是一种轻蔑的态度,唐和春那伙人在他眼里都已经不算文官了,或者说,在他心里,只有他能代表文官,所有的利益都必须指向他所在之处,这是成功者的姿态,也是成功者的自信。
“下官还是那句话,三大营不能沦为文官争权夺利的工具,理应由有能力的武将去管。”杜若目光锐利地直视回去,不闪不避道,“元翁可以一试,可以暂时拿走三大营,但总有一天,下官会从元翁手里抢回来。”
孙秉德听到这样的话反倒笑了:“这才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才是配当我对手的杜芳洲。”他像是当真有股棋逢对手的快意,“那就试试吧,谁输谁赢不到最后不见分晓。”
杜若的手指捻着袖子的一角捻出了褶皱,道:“内阁如今的权势对朝堂和一个国家来说已十分接近危险的巅峰,也不应该再去碰军方势力,不管怎么说,下官都不会允许内阁有自己的军方势力。”
“那我也想问你一句话。”孙秉德眸中深沉,“若你有朝一日坐到我现在的位置,你还会这么想吗?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一意孤行吗?”
“会。”杜若没有任何犹豫,不是年轻的冲动和义无反顾,而是固守本心的坚定,像是已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排演了无数遍,无需考量,“若一个人经年以后便丢失了从前的理想,那现在的一切其实都是可笑的,如同元翁不会丢弃您的理想,下官也不会。下官的坚持注定是与元翁不同的,杜芳洲若有一天为文官之首,不会是第二个孙怀守。”
两人的眼神在浓茶轻袅的雾气中交汇,十年来的朝夕相伴,不仅两人的风韵气度在无形之中极为相似,有时眼里的神采、面上的神态甚至说话的语气都会有许多相似之处,孙秉德像是从杜若的眼中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那是很遥远的事了,但他可以相信,那时的自己一定也是如同现在这样甘愿逆水行舟,孤绝一渡。
只是在迈出第一步时,他们选择的就是全然不同的路,追逐的也是全然不同的理想。
有那么一瞬间,孙秉德微微合上了双眸,似是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慨叹,人生逆旅,岁月不复,他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从那张年轻又坚定的面庞上比衬出自己已然迟暮,或许终有一天,他会厌倦这一切,疲累地转身走开,走离浮沉了大半生的官场,让那些理想在岁月的尽头消散而去。
一代人老去,一代人成长,也许这就是亘古不变的准则,他们这些人现在握在手里的东西终会不情不愿地传到后辈的手里,皇帝不能看顾后世的江山稳固,他们也不能看顾二十年后朝堂的风云幻变。
孙秉德举杯又喝了口茶,扫清了脑子里这刹那间生出的不合时宜的叹惋,再抬眸时还是那个将所有情绪藏于眼底的内阁首辅,道:“陛下既然知道了访单之事,想必会想办法帮你。”
杜若沉默地垂下眼,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如孙秉德所说,谢如琢确实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且还有点棘手,他为了一个杜若直接插手京察就把动静闹得太大了,但要润物细无声般地插手又并非易事,他已为此愁了好些天。
在他想出一个万分妥帖的法子前,这件事竟忽然出现了转机。
有一个人主动为杜若跑了一趟兵部,又去吏部找了人,最后亲自去找了孙秉德希望可以在此事上有所通融。
孙秉德打量着找上门来的华扬舲,道:“给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吧。”
在华扬舲被调去刑部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找过孙秉德,孙秉德自然也不会找他,重新找上门是上次派杜若去衡川之事。
那时卫所改制已尘埃落定,孙秉德、杜若还有谢如琢之间已相安无事了很久,衡川之事孙秉德只是借了皇帝的猜疑闹出大动静,说是对卫所改制之事的还击也好,是彻底将杜若与皇帝划为一派要宣战示威也罢,此事其实没有什么实际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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