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些乱,也没办法对着一张跟自己师尊一模一样的脸不紧张,逃也似的退出寝殿。
幻境中的时间是无序的,没有情节冲突就会飞快度过,一晃过去数年,苏夜没什么感觉,昆仑神殿除了死掉了一批魔使和婢女,又来了一批邪修,继续维持着日常,没什么区别。
唯一变化比较多的是“白若一”,虽然修为不知被什么压制着,可身体基本已经恢复如常,“白若一”沉默寡言,不喜欢同别人交流,大多时间都在殿外看雪。
这影子是那么像白若一,苏夜每次看到他都很辛苦地强压下内心的悸动和燥热,到后来也不愿意去见那影子,毕竟他心中只有白若一,这个影子再像他心中的那个人,却也始终不是他。
直到有一日,苏夜路过魔殿的莲池,看见一抹雪白的身影站在池边发呆,衣着单薄,长发席卷脚踝,看上去寂冷又孤独。
昆仑之巅上,常年积雪,冰冻寒冷,对有修为傍身的人来说没什么,可白若一修为被压制了,与凡人无异,怎么能忍受得住这天寒地冻。
苏夜也不知自己为何对着一个幻影迈开腿,走过去,将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脱下,盖在白衣人的身上。
大氅内还残留着苏夜的体温,一裹上,冰凉的身体瞬间回暖,白若一的手冻得很冰,一缩进大氅中,双手回暖,手背覆上一层薄红,有些痒。
苏夜并肩站在白若一旁边,侧目看去,白若一的耳尖被冻的有些微红,不知想到了什么,苏夜有些羞赧地低下头不敢看。
“师……咳,你在看什么?”
面前的一池莲花开得极盛,终年被霜雪覆盖的昆仑之巅根本不可能盛放出一池反季的莲花,这是昆仑一个新来的邪修培育的。
听闻辰巳仙尊喜欢凡间的花花草草,又因为魔君宠爱仙尊这件事人尽皆知,那些魔使婢女们便想着法子讨好,这才造就了原本冰冷不近人情的霜雪宫殿里添了几分生机。
白若一原本想说这池莲花的气息很熟悉,但一想到身边这个人不过是个幻影,有什么好说的,便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见他不理人,苏夜也没气恼,他跟一个幻影没必要生气,就算是真的白若一不理他,他也不会生气,只会觉得有点委屈。
他陪着白若一站着,赏莲。
但终究,苏夜是个没上过几天学堂的粗人,根本不懂怎么欣赏美,不过是一池莲花,怎么就能看这么久?
有些待不住了,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什么时候杀我?”
“…………”
“你来的目的不就是杀我吗?他们将你送来,难道真的是为了侍候我这个魔头?”原本只是冲着赶紧结束幻境世界而开口的话,一下子变得有些酸。
两百年前,白若一也不是真心呆在他身边的吧?
大约只是为了伺机弄死他,好拯救苍生。
不知怎么想的,苏夜脑子里蹦出一句了尘和尚说过的一句话,“仙门之事者,务必护苍生之利,除天下之害。无非一念救苍生……”
是啊,这是师尊的期许,也许在另一个幻境中,师尊就是这么做的,杀了他就能走出幻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夜突然感觉到东南边的禁制被火焰燎开了一个大口子,此刻,那烟雾正在冉冉升腾,远处还有些小妖的哀嚎声。
苏夜微微眯起眼睛,“终于来了吗?”
白若一也愣住了,该来的总归要来,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同以往的是,苏夜神念一动,召来了神剑递到白若一手上,他眼眶通红,有些狰狞,咬牙厉声道:“什么时候动手,随你,但我要做的事情必须去做。”
必须去做?
白若一慌了神,所以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幻境,无论是两百年前还是现如今,苏夜所造的杀孽都不可避免的,终究会发生?
等他反应过来,苏夜披上黑色兜帽已经走远,只剩一个熟悉的背影,而他自己呢,双手颤抖地托着——霁尘剑。
那把注定会扎入一个人心脏的神剑。
·
当苏夜展开羽翼,凌空俯视苍生的时候,那些断断续续的零碎回忆仿佛都回来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造就了一个个又一个身首异处的场面,控制不住地杀戮着……
他清楚这里是幻境,他不是真的在杀人,只是在重现两百年前的杀戮罢了,可是即使是重现当年,他的心脏依旧被折磨着。
他当年,做魔君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吗?
心里头升腾起来一股念头,告诉他。
你没有要去杀他们,是他们不知死活,来招惹你的!
你没有残害苍生,是他们先杀了你昆仑神殿的妖隶的!人类是苍生,妖就不是苍生了吗?
你只是在阻止他们的杀戮,是以杀止杀,你也是在保护苍生!
是他们可恶!他们要赶尽杀绝……
这些念头一下子就窜进了脑中,苏夜眼眶通红,血渍溅地满身满脸都是,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猛地意识到,这么久了,他都没走出幻境,“白若一”也没有来杀他。
会不会是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獬豸让他正视的内心并不一定是自己对白若一的感情,而是自己对这些“侵入者”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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