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公侯的梁冠和官员的乌纱帽一样,都是轻易摘不得的。
沈沅也没想到,陆朔熙竟是顽劣到,上来就要摘他老子的冠帽。
却见陆之昀在朔哥儿对他做出这种举动后,凌厉的凤目也觑了起来,他蟒服的华贵广袖倏然顿展,气场也强势了许多,便要将咿咿呀呀,且不依不饶的朔哥儿从沈沅的怀里夺到手中。
沈沅怕陆之昀会对陆朔熙过于严厉,赶忙护住了儿子,亦快步离了陆之昀些许的距离。
陆之昀蹙眉却见,妻子搂护着怀中的稚子,背对着他的身影纤弱单薄,柳腰不盈一握。
如此,他也没有再轻举妄动。
朔哥儿的小脸儿则冲着他的方向,下半张脸埋在了美人儿的肩处,乌溜溜的圆眼睛还在盯着他看。
陆之昀瞪了他一眼。
朔哥儿则略带挑衅地歪了下小脑袋,咯吱咯吱地笑出了声来。
陆之昀走近了沈沅,沉声道:“你太娇惯他了。”
沈沅的纤手捧护着儿子的小脑袋,柔声回道:“朔哥儿还小呢,妾身会好好地管教他的,官人就别训斥他了。”
“惯子如杀子。”
陆之昀幽沉地道了这句后,刚要趁沈沅不察,将陆朔熙从她的怀里抱出来。
沈沅已经转过了身子,看向了他。
陆之昀见沈沅的芙蓉面上,竟是显露了几分严肃,不禁又问:“怎么了?”
沈沅抱着一脸懵然的儿子,清咳一声,终是正色问道:“官人,有件事情,妾身想问问您。当着朔哥儿的面,您可不要诓骗妾身。”
好几个月了,她也不想再同陆之昀来回地拉锯了。
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对于她而言,也是种解脱了。
“你问。”
陆之昀低声道。
沈沅故意凛着面容,问道:“您就是藏云阁的阁主,云先生吧?”
这话一落,偏房内的气氛登时凝住了。
陆之昀自是默了一瞬,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沈沅却想起了她小时候通过陆之昀,给京师那个云先生寄信时的种种画面。
她那时的年岁这么小,自是不会在信中同他谈什么风月,而是同文人一样,互寄信札或是片牍,她也曾给云先生寄过扇面,也想同扬州的文人一样,为彼此题扇。
可云先生再度写来的信却直言,说他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形式,若要同他针砭时弊,讽议古今,直接寄信札便好。
沈沅越回忆,越觉得自己属实是有些迟钝了。
纵是单单通过那些书信,她也突地意识到,透过笔触,云先生身上的好多特质,都同她的官人一模一样。
一样的严肃正经,一样的看事敏锐,一眼就能切中事情的要害。
每次沈沅给他寄信时,都会特意遣人去买昂贵的开化纸,这纸张质地细腻,并无明显的帘纹,纸面上常带着譬如桃红的晕点。(1)
信的内容,有策论,也有注录,沈沅每次都会很认真地写,哪怕错了一个字都要重新再信,写完后还会研究它的韵脚平仄,力求完美。
而云先生回给她的信,就随意多了,往往是一气呵成。虽然那手柳体书得极其匀衡严谨,但沈沅却时常能在信上瞧见他涂抹别字的痕迹,一看就是将初稿直接寄给她了。
等她到了十三岁时,也曾同蓁蓁讨论过将来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沈沅那时便想,绝不嫁胸无点墨,空有蛮武的莽夫,她同这些个武举子没什么共同的话语可聊。
却也不想嫁那些规矩甚多,还很矫揉造作的文人。
虽说她景仰才学高的男子,却委实不喜欢那些好说教,还有些矫情的士人。
蓁蓁说她要求真多,沈沅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是有些高了,可与她互通书信的云先生,倒是全部占了她要求的那几样。
眼前的陆之昀,亦是如此。
他性情强势归强势,才学也不亚于祈朝的任何一个鸿儒,可自她嫁给他后,他就从来都没有同她说教过,反倒是过于的沉闷寡言了。
另一侧的陆之昀,却趁着沈沅忖事忖得出神的时当,将朔哥儿夺到了怀中。
沈沅还有些担忧陆之昀会抱不好孩子,却没料到他抱陆朔熙的动作竟是很熟稔的。
朔哥儿一被他爹抱住,肉嘟嘟的小脸儿就皱了起来,小嘴撇着,显露了几分沮丧。
沈沅刚要催促陆之昀回她的话,可男人却先她开口,低声问道:“沈沅,我也想弄清楚一件事,你给他寄了那么多封信,还总同我提起他,是不是因为倾慕他?”
此时此刻,男人轮廓冷锐的凤目稍显深邃。
沈沅藏匿了多年的心事竟是被他看了出来,身子也于蓦然间,僵住了。
她亦于这时体会到了陆之昀的厉害之处,本处于劣势和被动地位的他竟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逆风翻牌。
转瞬间,她就成了被质问的那一方了。
陆之昀抱着朔哥儿又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淡声又添了句:“当着儿子的面,你这个做娘的,也不要撒谎。”
沈沅的美眸闪烁了几下,讷声反驳道:“官人在混说些什么话啊?妾身那时才多大,怎么会存着那些心思呢?”
她喜欢云先生,更喜欢自己的官人陆之昀。
可无论说出这两个之中的哪一件事,于她而言,都是难以坦然地将它宣之于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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