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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9)

    我因着少爷去了悲痛欲绝,老爷也不忍心我留在府中徒增伤感,发了恩典还了我卖身契书,嘱咐我回家去,后面几经辗转干上了这搏命的买卖。
    石修远凝眉打断:你是说那曾经的小奴乘风就是如今的捏古斯狼王?
    你如何能得见狼王?
    方同也知自己这番遭遇如同痴人妄语,他咽了咽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满脸不敢置信:去年行商时,我们曾被撞上了一伙狄戎人,货物被抢了干净,同行伙伴也死的死伤的伤,就在绝望时。忽有野猎的一队骑兵路过,他们将作恶的狄戎人杀得干干净净。并骑马将我带到了十里外的一片扎营处,引我入中央最大的穹庐,穹庐端坐一人,引我进去的骑兵称他为狼王。
    我心中实在害怕,也不敢抬头,只垂头跪在地上,待骑兵出去后,狼王久不说话,我也不敢抬头,跪了大概一个时辰,狼王终于开口,他让我出去。
    那声音实在耳熟,撩起毡帘的一瞬间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吓得我肝胆俱裂,不是别人,正是当日那乘风!
    被送出营地后,我不敢停留,但每每想想也犹如身在梦中,大梦一场。
    狼王曾是奴隶,石修远委实不敢相信,况这也是方同的一面之词,他在惊慌之下看差了也说不准,如此想着,他宽慰道:因是你认错人了,你和那乘风也有多年未见,怎能确认呢?
    我也希望是看错了。方同喃喃自语道。
    见他这样,石修远又重新提了个话头,良久方同才重新开怀。
    第二日,天刚大亮,商队收拾了扎营痕迹,便出发了。
    石修远听了不少狄戎趣事,又见草原一望无际,向远望去翠绿的地平线与天边连成一线,不由得心情舒朗。坐在货物旁,手里握着块木板,木板上钉着厚厚一叠白纸,另一手拿着昨晚随意捡的木炭在纸上涂涂画画。
    身侧的汉子转过身,好奇的瞥了眼,惊呼一声,先生这画儿,咋和真的一样,哎哟可了不得。
    石修远动作不停,又从天上捉了只雀儿入画,你可想学,正好这一路没甚事,清闲得很。
    汉子嘿嘿一笑,我这大老粗哪会这个,只求方头儿给先生的好酒,能分我一口偿偿。说罢还搓了搓手,还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喝了你的烈酒,就是酒友,岂有独享美酒的理。
    汉子闻言喜不自胜,转身面向同伴呵斥道:小点声儿!先生在作画,你们这些大老粗别惊扰了先生!
    石修远笑着摇摇头,盏茶后作画完毕,汉子又凑上来先是怪叫一声,绝了,神仙画画也就这样!后又冲石修远挤眉弄眼的说:先生你这可是画给家中婆娘看的?呸呸呸,你们读书人,该叫娘子是不?先生娘子定是生的比花楼里的小姐还周正,不像我家的恶婆娘,多喝二两酒就得吵半晌。
    汉子自顾自幻想半晌读书人的娘子该是何等仙子,石修远收起木板,无奈一笑,我还未曾成家,这画是给我学生的。
    他生来体弱,在我膝下时,我只顾着日日买醉,从未带他去看过万里河山。如今他更是身陷囹圄不得自由,想来更没机会去看大漠,看雪山。我将途中所见所闻所感皆绘于纸上,日后带去与他看看。
    先生是谪仙下凡,先生的学生也是天上仙童。
    石修远忍俊不禁,哪里猜不到这汉子是为了两口好酒在奉承他,也难为他对着张不修边幅的糙脸说得出这话。石修远凑近汉子促狭道:我那学生却也当得起一句天上仙童,只那心眼针尖大。
    这时,走在最前头的马车猝不及防的停了,后面的车夫急急拉住缰绳,迫使牲畜停下,这一颠簸,石修远差点被甩下去,他不紧不迫的稳住身子,随后跳下车板往前走去。
    只见最前头,一男一女两位异族老人拦在马车前,不让众人前进。
    男的穿皮制褶袴衣,上身较短,袖口窄,左右两襟交掩于胸前成左衽,腰束宽革带,下身穿紧扣长裤,足蹬长靴。
    那靴子的样式也怪异,前低后高,圆头,以组带贯穿左右两个纽鼻,绕足腕系结。
    皮肤黝黑,脸颊上挂着两团酡红,剪发齐眉,以醍醐涂之,身旁的女人打扮差不多,只头上包了快方巾,方巾上修着乞颜部图腾双头狼。
    方同正和两人交涉,可惜语言不通,嘀嘀咕咕半晌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只能靠手势艰难比划,见到石修远过来,方同大喜过望,赶忙上前:先生你可算来了,我刚想让人去请先生过来。
    石修远微微点头,往前一步站在老人身前,张口就是段熟练的乞颜语,两位老人愣了下,随即大喜过望,三人好一阵商量。
    方同等站在不远处,焦急的等着结果,片刻后只见石修远把左手搭在右胸前,微微弯腰,两位老人也是同样动作,之后他起身向方同等人走来。
    先生他们到底为什么拦住我们?方同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这两位老夫妻饲养的牛羊正在商队的行进路线上吃草,他们要求等将牛羊赶回后,商队才能继续前进,以免惊扰了牛羊群。石修远抬手指了指远方,方同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牛羊正在吃草。
    方同擦了把头上细汗,幸好不是什么大事,他先是向石修远道谢,后比了个手势,示意原地休息。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两个老牧民。全德忠嘀嘀咕咕道。方同抬手按在全德忠肩膀上,德忠你也见到了先生能力,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话。
    全德忠挣扎着,就算没有他,我们可以也能解决。方同眼神锐利,怎么解决,若是起冲突,杀了他们?全德忠涨红了脸,高声道:他们是狄戎人,死了也活该!
    方同手掌用力,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全德忠捂着肩膀脸色苍白的跌坐在地,再让我发现你存的这个心思,就不用跟着我了。
    方同扔下这句话追着石修远离开,去帮老夫妇驱赶牛羊。
    等将牛羊悉数赶回,老夫妇邀请两人一起进穹庐喝杯马奶酒,石修远把老夫妇的意思转达给方同,方同一看天色,知今天已是不能再赶路便欣然同意。
    以牲畜皮毛制成毡帐,以毛毡围墙是为穹庐,因便于拆卸,穹庐普遍低矮,而方同与石修远都体格身量颇高,都需佝偻着身子才能进入。
    两人围坐在地灶旁,老妇人分别为两人端上热腾腾的马奶酒。狄戎人与礼朝人饮食习惯不同,他们常用的马奶酒对礼朝人来说可谓是腥臭难闻,方同克制住想捏鼻子的冲动觑了眼石修远,只见他面不改色的端着马奶酒一饮而尽,罢了和老妇人相谈甚欢。
    这时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迫近,挂在地炉上的铁锅子有震颤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一酒之恩
    方同耳力过人,他耳尖微动,放下端着的碗将半个身子贴在地面上,片刻后直起身子看向石修远凝重道:有人纵马朝我等方向而来。石修远理了理褶皱的衣摆站起身目光透向毡帘外,他仿佛亲眼看见来人,数百马匹,其中十九马蹄嵌铁,当是骑兵,其余马蹄声杂乱无章当无人骑乘。
    方同大惊失色:莫非又遇上了狗娘养的强人?他顿时心乱如麻,若来的只寥寥数人,以商队的人力未尝不能与之一战,但来的却有十九之数!前次因强盗倾家荡产,若这次还被抢了去,那就真不用活,带着一家老小直接投河。但他走商多年还是迅速镇定下来,冲石修远一抱拳:先生,商队行动迟缓,跑定是跑不过骑马的骑兵。我先出去安抚兄弟们,等那群狗娘养的来了,全仰仗先生周旋一二。只要不坏了兄弟们性命,便是将这货物全数给了他们也无妨。
    他话虽这样说,但其实内心宛如刀割,身处他国,又是实力不如人,能保住性命已是最好的结果,只能咒骂这贼老天和给出走商图的王家。
    说什么此路最是安稳,放他娘的屁,安稳到突然出现有几百匹马的大匪团。
    来的是骑兵,是军队。石修远神色讳莫,转身与同样惶恐不安的老夫妻两人用乞颜语交谈。
    方同心头猛然一喜,在草原上最怕遇见的便是捏古斯人和由战败部余孽,各大部落流放的孤狼组成的盗匪团。捏古斯人全民皆兵对礼朝人敌意最大,且有群居的习俗。各大商队在草原都会避开有捏古斯部聚集的路线。如今身处乞颜领地,乞颜部多为主和派,对礼朝人不说礼遇有加也能做到互不相扰。
    来的又是乞颜骑兵,他们大概率另有任务,若是能好好商量并给出一笔价值不菲的孝敬,说不得能顺利过关。
    思及此处,方同掀开毡帘先行出了穹庐,指挥着将商队的车马转移到稍远处,给大队马匹腾出空地。他疑惑的看了眼穹庐,暗想,先生到底和那两人说了些什么。
    骑兵奔行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地面振动越加剧烈,不远处马群呼啸而来,为首的五名乞颜人呈雁字形排列,穿短款胡服,胸前背部手臂小腿覆盖兽皮甲,上绣双头狼图腾,腰束郭洛带,上有兽形,带一圈弯钩。背负长弓,胯下马匹神骏,马具左右各挂一斩马刀。
    为首五人身后跟着数百马匹,剩余骑兵成包围状将马匹夹在中间,防止马匹走脱。
    声势浩大的马群停在距离五十米处,为首五人脱队而出,缓缓逼近。
    方同咽了口唾沫,领着全德忠就要迎上去,却见穹庐里石修远撩开毡帘走出,身后跟着两位老人。方同松了口气,他并不通乞颜语,若是贸然上前惹恼了来人也未可知。他转身走向石修远,跟在他身后,视线锁定为首的骑兵暗暗戒备。
    那五人身材精壮,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隐能窥见流淌着的爆炸性力量,骑高头大马,眼神锐利,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石修远一群人。
    石修远状若未觉,神态自若的将左手搭在右胸前打招呼道:这位将军为何事而来?
    骑在马背上类似小队长的人面露讶色,似是没想到眼前的中原人精通乞颜语,但他却没有回答石修远问题的打算,看向站在石修远身后的老夫妻,眸色冷厉:大巫有令,从今以后凡乞颜部民皆不得私自豢养牲畜,改散居为群居,马群由双狼铁骑统一回收,牛羊也由部落接手。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能听懂乞颜语的都脸色大变,听不懂的方同也从石修远阴沉的神色中感觉到事情的不对,他将手背在身后,手掌搭上挂在腰后的短刀上。暗暗打量着骑在马上的五人,视线在左二看起来最瘦弱的骑兵身上打转。心里盘算着,若是事情有变,我全力出手以有心算无心当能抢下马匹,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尝试突围。
    不过方同倒是想多了,石修远脸色阴沉不是因为这队骑兵对商队有想法,乞颜部向来和礼朝友善,特别是近些年为了抵抗日益强势宛如狰狞巨兽的捏古斯部侵略,礼朝的援助不可或缺。而礼朝也需要乞颜部消耗一部分捏古斯实力,因此两方一拍即合,眉来眼去。这在礼朝不是什么秘密,乞颜狼王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还将二王子丘林那耶送到上京城作客。礼朝皇族亦有公主远嫁乞颜。
    他不解的是乞颜部为何收拢马匹禁止牧民私自豢养,还要求散居的牧民聚集到城池。要知道乞颜部的城池向来只有贵族居住,牧民历来都是散居城池外,追水逐草,世代如此。
    这突然的改变到底是为何?
    石修远心念一转,收拢马匹由双狼铁骑接手,除了训练成战马他想不到第二个理由,让部民聚集在城池有可能是修建规模宏大陵寝,贵族们豢养的奴隶不够用。可并未听说乞颜部中有重要人物亡故,还是说是为了训练成士兵?若是这个原因,对乞颜有威胁的只有捏古斯部,莫非两部关系已经恶化到全面开战的地步?
    心念如飞,思绪似电。
    开战,开战!石修远瞳孔骤然放大,如果是和礼朝开战呢?
    半晌他又摇了摇头,自己将这荒诞的想法否决,乞颜和礼朝开战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乞颜狼王已经雌伏于捏古斯狼王之下,新任草原共主诞生,但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小了,等同于没有。
    不能交给你们,这些牲畜都是我们一辈子的心血,你们都拿走了我们可怎么活,那邬胥城我们也不去!活在城里的都是老爷们的牲畜,只有这草原才是我们的归宿!正当石修远思索时,两夫妻上前一步,仰头怒视着坐在马上的骑兵,声音甚大隐带颤音,似是想用大嗓门来掩盖恐惧。
    老丈一步不退,目光瑟缩仍不肯移开,老妇人将老伴儿胳膊紧紧抱在怀里,这样似乎能给她勇气。
    两人佝偻的脊背,混浊的眼珠,褶皱的皮肤都在诉说着他们的年迈,他们的无力。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敢对着最精良的骑兵说不,狼即便老了,也是老狼。
    为首的骑兵血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角狞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抽出挂在马上的弯刀,刀身雪白,锋刃处有道红痕,那是鲜血之痕,此刀为凶器,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又砍断多少头颅。刀身甫一暴露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逸散开来混着刀主人膻腥的体味,闻之欲呕。
    刀身斩断空气,呼啸着向老丈人头颅砍去,自骑兵出现,方同不曾有半刻放松,神色紧绷,时时刻刻注意骑兵动向。因此领头的骑兵刚一拔刀,他马上便反应过来。脊柱弯曲,小腿后撤肌肉隆起,手掌如电抓住身侧的石修远,准备带着他后撤。
    先生是读书人,文质彬彬,恐被那蛮子误伤,我先带着先生撤远些。
    嗯?怎么拉不动?抓着的手臂犹如钢浇铁铸,纹丝不动,反而抓的方同手掌生疼,身侧那人似大山,似阔海,稳稳扎根于地,八风不动。
    方同愕然看向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石修远右臂微抖,一柄软剑灵蛇般从大袖中滑出,剑长六尺,剑身极薄,手腕一抖软剑鞭子样缠上半空中的刀身,刀身被软剑缠绕着在空中连抖几下,力道被卸了个干净。
    说好的文弱书生呢?方同目瞪口呆,几觉身在梦中。
    领头的骑兵面色一沉,手臂肌肉虬结,额头手背皆爆起青筋猛力一拽想把刀抽回来,身下马匹凄厉的嘶鸣。可他仿佛在和山岳较劲,对面那胡子拉碴的大汉却脸色如常,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骑兵翻黑沉着脸翻身下马,再这样较劲先受不住的是身下的马匹。石修远缓缓收力,灵蛇样的软剑松开舌吻,重新缠绕在他手臂之上,这样就对了,某可不喜欢仰头看人。他似笑非笑的说道。
    中原人,我劝你别管我部的闲事,新鄂里草原是我狄戎的草原,历来像你这样仗着有两分手段便不知天高地厚管闲事的中原人,他跺了跺草皮,皆埋尸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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