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的气息渐渐浓重了。
雀鸟的羽翼上沾染了湿浓的水汽,越飞越低,在铁灰的铅云下划出一道低低的弧线,最后跌进院里的大树上,发出一道哀宛凄厉的叫声。
敏心收回视线,冷然肃立的面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紧紧抿着唇,纤长的睫羽闪了闪,很快阖上,然后一行清泪无声无响顺着脸颊的轮廓滑下、滴落在白色麻衣上,洇出一圈小小的圆弧。
她仰头凝神屏息,尽力忍住那一丝自喉头哽上的哭意。
这些时日来发生的种种变故,就像将全本的折子戏凝缩在一个时辰内演完,戏子飞速上场,背景变幻莫测,故事走向曲折离奇。
短短半年间,盐铁案发,嗣弟被拿了大狱,而后皇帝病重,誉王围宫逼位,皇后殡天……然后,是丈夫离世。
家事、国事;丧事、中馈,一重重压在她清瘦的肩上,直压得她喘不过气。
敏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来。
能留给自己独处的时间不多,家中琐事实在繁杂:丈夫的丧事才过了三七,还有晙哥儿的吃穿、婆母的汤药要操心;白事后的人情往来、家中产业的安排,还需她费心去管……
一桩桩一件件奔涌而来,不得片刻停歇。
一道耀眼的白光划过天际,瞬间破开黑沉沉的夜空,照亮了风雨中狂乱的树影院落。紧接着是石破天惊般的轰响,巨雷之声犹如耳边的鼙鼓响彻肺腑,接踵而至的是比方才更加滂沱的大雨。雨点敲击在屋顶,声音沉如闷豆,砸在青石地板上,急声如瀑布,密声比碎玉[1]。
滔天的暴雨中,一连串急促的、大力的敲门声忽得响起,那木质的大门仿佛要被敲门者的重重锤力给砸破。
陆家的门房是从老家带来的经年老仆,世代都为陆氏做活,如今到了耳顺之年,孙子都可以当差了,仍是放不下看着长大的陆畅一家,故而留在京中做个门房。
因为早就响过暮鼓,陆府所在的时雍坊在鼓声后就闭了坊门,今夜又是暴雨,这老门房虽是忠心,但度着天气想今晚也无大事,故用过晚饭后就早早锁了门去睡了。
此时被这堪比雷声的敲门声惊醒,老门房匆匆披上袍子拎了盏挂在檐下整晚不灭的气死风灯,让小孙子打了把竹骨大伞跟着,颤巍巍把大门拉开了一道小缝,问道:“……来者是什么人呐?”
那敲门者听了,凑上来答道:“老丈,烦请回禀主人家,庄郡王妃来访!”
雨声烦杂,那老门房年纪又大了,一时没听清,扯起嗓子高声问;“你……说……什……么?”
敲门者也扯起嗓子回答:“烦请回禀!庄郡王妃前来拜访!”
恰是又一道闪电落下,白光照亮了敲门者身上磨得发亮的黑色披甲,还有不远处马车上的徽记,老门房见了心里一惊,他认得那徽记,又看到来客有甲胄侍卫拱卫,明白是出了大事了,立刻推了推身边给他撑伞的小孙子;“快……去给大奶奶报信!”
那小孙子也是个机敏的,小孩耳清目明,早就听清来访者的名号,此刻被他爷一催,立马脆生生的应了,把伞往爷爷手里一塞,也不管大雨滂沛,抱着头就跑去了正院。
老门房急忙开了大门,引了马车进院,又取来备用的油纸伞请贵人下车。
*
正院里敏心虽已歇下,但心里事多,并没有睡着。今晚守夜的丫鬟叫秋雁,是打小儿服侍她的。眼看着敏心一日日消瘦下去,心疼她休息不好,秋雁点了安神香,本是想敏心再不济也能小睡一会,但是敏心被那香烟一缭,反而更加清醒。
敏心苦笑,拍了拍床:“秋雁,你也别去管那劳什子香炉了,不如上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秋雁自她十岁边开始照顾她,最是清楚敏心的脾性,也不推辞,脱了鞋袜就上了大床,躺在敏心身边。
“唉……”敏心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自言自语:“明天还得去铺子看看,沈掌柜前些日来说是儿子娶亲,想辞事回乡,要找个新的掌柜……”
秋雁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劝道:“七小姐,您别想了,还是先睡一觉吧,这些天您一觉都没睡好过……”一时情急,连闺中的称呼都出来了。
敏心转头看着她,幽幽地叹道;“这些事岂是我不想就能解决的。要真是这样,那可太好了。”
她恍若陷入了梦中,梦呓般轻声说:“达川若还在,估计会给沈掌柜包个大封红,然后请沈掌柜的家来……”
“七小姐,您别这样……”秋雁听着她的话,快哭出来了。
达川,是府中已逝大爷陆畅的字。
敏心笑了起来:“怎么?他走了,我连他的名字都不能提了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秋雁哭道,“小姐!人走了,您总要向前看呀!”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敏心安抚她,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正屋有人扣门。
秋雁一下子坐起身来:“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不会是晙哥儿那有什么事吧?”敏心一急,顿时起身跻了鞋子要去开门。
她们睡在正屋的西次间,堂屋是待客用的,东次间则是陆畅的书房。乳娘带着小少爷则睡在西厢房,之前也有晙哥儿半夜发热吐奶,乳娘前来敲门示下的事,是故敏心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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