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夸奖女儿,江氏面上不禁有光,她谦虚道:“哪里,哪里。敏儿也只是擅长庶务,头脑却是愚钝,要论起来,檀钗比她书读得更好呢。”
“你呀你,哪有这般说自己女儿的。”徐景芙笑道。
她突然冒出一句感慨:“要不是期儿和她年岁实在是差太多,我都有些想为期儿求娶敏姐儿了。”
江氏心里一惊,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心下庆幸方才檀钗拉着敏心去了内室,隔得远,敏心不一定能听见。
她自管“越溪春”起也有小十年,在一次次经营风波中早已锻炼出来了。
因此她只是客气地笑笑,而后不显山露水的悄悄转移了话题,和徐景芙聊起了近来燕京城里的新鲜事。
譬如今上下令要重开四方馆,以迎西洋来使,正在招募会说夷语的能人,便是白身亦可应聘;又譬如市井风闻今上要重新立后,这皇后人选却是在皇贵妃、宛贵妃、端妃之间摇摆不定;再譬如今上出乎意料地点了文静公秦实甫作今朝直隶秋闱的主考官。秦实甫自入阁起,鲜有文章流出,惹得全国士子纷纷搜寻他早年所著的《新经尚书》,各地书坊竞相争抢雕版纸张,一时竟现了“燕京纸贵”。
就这般闲聊了几句,就有小丫鬟来报,宋家表少爷已经和侯爷回了府,如今正在书房喝茶。
徐景芙便招来檀钗,起身告辞。
江氏和敏心亲送了她们到二门口。
垂花门尽头,一个穿着藤青直缀的身影一闪而过,敏心连忙低下了头。
徐景芙上车的身影一顿,而后毫无异样的笑语晏晏同江氏道别。
马车都已发动了,她还探出头来提醒江氏:“四弟妹,别忘了啊!”
江氏笑道:“大姐放心,到时候一定给您下帖子。”
徐景芙这才满意地缩回了身子。
回去路上,敏心便挽着江氏的臂膀,母女两人慢悠悠地沿着鉴湖走回照妆堂。
不知不觉中,敏心个头已和江氏差不多高了。
“娘,大姑母方才和你说的是什么啊?”
江氏拍拍敏心的手背,含笑道:“你也知道的,你大表哥马上就要参加乡试了,虽来求了你伯父带着期哥儿去拜访了些名儒,可咱们几家算是勋贵出身,那些清流眼里根本容不下勋贵子弟。你姑母这不是还是放心不下,便想去寺里为他烧香拜佛。可你姑父是个古板性子,最不喜欢家中女眷去那等烧香道场。你姑母就想要我给她下个帖子,到时候两家一道出门去大慈恩寺,这样你姑父也没有什么话可讲了。”
敏心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大姑母平时最讲规矩的人了,竟然也会想办法绕过规矩。”
“不然要她如何?”江氏无奈:“为人父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女。你那大表哥啊,心思一向要强,强撑着病体都要日日挑灯夜读,如若这次考不中,还不知道他会如何呢。你姑姑她是实在没办法了,不忍看儿子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好暂时寄希望菩萨保佑了。”
敏心默然。
走了一段路后,江氏忽然有些犹豫地问敏心:“你……对你大姑母家……怎么看?”
敏心想了想,说道:“大姑父最是古板严厉,大姑母为人和气,檀钗活泼可爱,至大表哥……”
江氏紧张地看着她:“怎么样?”
敏心的目光漫无边际地向前扫过,口中答道:“……没什么印象。我好像也没有见过他几次。”
“娘,您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是不是姑姑和您说了些什么?”
“哎……这不是,来问问你吗?”江氏尴尬道。
敏心有些哭笑不得:“我和大表哥?姑姑可真会想。”
见女儿似没有那种意思,江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搂着敏心,慢慢说道:“你不知道,你姑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简直要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期哥儿是不错,侯府嫡长子,年纪轻轻就是自己考中了秀才,家里人口简单,要是嫁过去了婆婆还是你亲姑姑,小姑子也好好相处。可仔细想想,他比你大八岁,一心只晓得读书,还是三代单传的独子,定是早早生子开枝散叶的,且承平侯府……”
“且承平侯府是先太子的外家,如今虽然沉寂,可只要今上一日不立太子,承平侯府就一日在火上炙烤。”敏心接口说下去。
“做亲戚可以,做姻亲,太过招人眼了。”敏心点评,“我们家再和宋家联姻的话,只怕外面就会连夜编排永泰侯府起了异心。”
江氏欣慰地看着敏心,笑道:“你舅舅说得对,你比我更适合在燕京生活下去。”她感慨,“想当年我刚嫁进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你比我强多了。”
敏心含笑:“这不都是娘您教得好吗?”
江氏一笑,母女两个相携走远了。
春风吹碎了话语,只留下零星的几个字眼片段:“大舅舅前日来信说算好了日子,等我及笄时他刚好带着铎弟回京。”
“也不知道铎哥儿这一程交游如何……”
*
燕京通善坊,来福客栈。
“欸,这位公子,您几位?您是住店呢还是打尖呢?”店小二把雪白的毛巾往肩上一甩,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住店。”来客温煦地笑了一声,“劳烦两间上房,多谢。”
“哎,您这边请。还请阁下路引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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