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和煦的阳光从冰裂纹的木质窗隔里透过, 将敏心窈窕的身影斜斜投映到了水磨青砖上。
敏心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揶揄道:“四姐姐这话问的,咱们如今姊妹四人, 只有我一个尚未定亲, 这可叫我怎么想?”
莹心一时语塞。
容心看莹心吃瘪的样子,却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先前那些淡淡的忧愁,顿时被她忘到脑后了。
“四姐, 你的婚期就在半月后, 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添箱礼, 只是有一点,你出嫁后不许回来和我们诉苦。”敏心笑盈盈道。
若是按照年龄序齿、长幼次序来算, 容心在诸姊妹中行六,本不该早于四姐莹心和五姐媛心出嫁的。只是与她定亲的是庄王世子,不仅身份特殊是宗室子弟,且庄郡王夫妇只这一个儿子站住养活了,自然是盼着他早早娶妻开枝散叶的。
因而容心才及笄,庄王妃便迫不及待地请了大媒上门请期,几番来往之后,庄郡王世子温锦年已十八,纵是程夫人再如何不舍女儿,也只好应允了庄郡王的请求,令容心先于两个姐姐出嫁。
莹心、媛心的婚事自然也已定好,只待婚期吉日,便要换上凤冠霞帔,风光出嫁。
这日却是程夫人的生辰。容心自去年秋日嫁入庄王府后,只有三朝回门和年节的时候回过娘家。
她自幼娇养长大,这回借着给程夫人贺寿的名头,便磨着温锦同她一道回侯府小住几日。
莹心恼怒,抱起身旁一只胖乎乎软绵绵的大引枕就朝容心丢去,容心伸手敏捷地躲开了,发出畅快的笑声,惹来莹心羞恼地捶打。
大引枕在地上滚了几滚,最终落在了敏心脚边。
敏心弯腰把这白绫弹墨引枕拾了起来,轻轻抖落了沾染的灰尘,把它抱在了怀里。而后笑弯了眼睛,静静看着眼前姊妹嬉笑玩闹。
不多时,有小丫鬟匆匆前来,低眉顺眼道:“六姑爷请六姑奶奶去前头,说是在前院等您呐。”
容心倏忽脸上飞起两朵红晕。
媛心掩袖而笑,调笑道:“还不快去,别叫人家等急了,‘六姑奶奶’!”
容心红着脸啐了她一口,将一张帕子甩在了她身上,而后迈着碎步急切地走了。
敏心看着,便笑着摇了摇头。
她自豫章府回来也快一个月了,如若不是今天容心请她来澹园小坐,只怕还在照妆堂里一边协助江氏对账,想法子如何调货去那南地匪乱之处,另一边在摆弄夏嬷嬷交给她的那些瓶瓶罐罐。
既然主人家已离开,剩下两个姐姐,一个婚期在四月,一个婚期在六月,都是在给自己缝制嫁衣的紧张时候,敏心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了照妆堂,江氏正和白露说着话。
越溪春的生意近几年铺张得极大,不光只有京畿几城有分店,更把触角伸向了江南江北、两广岭南。依靠江华秋手下的织坊和最新的织机,敏心连同江氏每年四季都会亲自挑选出一批新出的花样,再转交给织坊动工织绣,因而虽越溪春出品的布样手感不如江南织物轻薄柔软、不比岭南绸缎色彩艳丽,但胜在花样特殊、推陈出新的速度快,很快便在南地流行起来,而分店中的掌柜和伙计,都是燕京这边选好培训好之后再派往南地的。
从去年杭州府的第一家越溪春分号正式开业起,南地各家分号就为东家贡献了至少十有三的利润。江南富庶是原因之一,而丝绵的主产地亦在江南,减少了运途损耗也是增加盈利的重要原因。
只是这样一来,江西道诸城封锁,官道不通,各织坊所需的丝绵运不过去,导致出货量不足,便成了如今越溪春所面临的主要困境。
然而便是江氏再如何心焦,她也没法长了翅膀飞去江南,她和白露这个得力的管事娘子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周转资金,以保燕京大本营的几家不出问题罢了。
江氏见着敏心回来,和白露说得也差不多了,便打发她出府去,自己静悄悄到了敏心闺房。
一进门,她就示意服侍的丫鬟不要出声,而她蹑手蹑脚地转进了内室,一看之下,敏心果然又在发呆。
江氏不由得担忧出声问道:“敏儿,你近来是怎么了?”
敏心这才发现母亲来了。
她赶忙起身,一边吩咐秋雁去泡茶,一边命兰芝、丹桂搬来圈椅,她亲自服侍江氏坐下,奇道:“娘亲,您为何有此一问?”
江氏就叹了口气:“还不是看你这段时日精神不济,娘怕你生了毛病和巧娘一样,便想着来问问你。”
敏心勉强笑了笑,道:“女儿无恙。只是近来春困,账本又多,对的有些头疼罢了。”
江氏将她看了又看,一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打量起她房间的陈设来。
说实话,着实不像燕京城里敏心这般年纪的小娘子的卧房。如同雪洞一样清冷,黑漆书柜上摆满了书,靠墙一条矮脚长案上是敏心平素鼓捣的瓶瓶罐罐,旁边一尊青花大缸,里面插满了各种卷轴、画卷。书柜旁的书桌上一半堆着的是各色账本,另一半则见缝插针般塞下了笔架、笔洗、砚台、镇纸等种种书房用具。一架纸屏风分隔了书房和卧房,是敏心自己绘的山水,连内外帷帐都是低调的靛蓝素帐。
江氏沉默了半晌,突然试探着问:“敏儿,你可是有什么心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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