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有个妹妹,初见时像个糯米团子,说话软糯,见人就笑,我当时觉得,那么听话的孩子,应该很得父皇喜爱吧。我从未想过,她会死在后院的井里,直到发烂发臭了才被人记起。她像个发胀的馒头般被丢在尸坑里,肚子大喇喇地敞开着,成群的乌鸦来啄食她的内脏,却不愿意啃一口她那泡烂了的皮肉……”
晏离舟走到她旁边的椅子坐下,静静听着她说话。
“我不想变成她那样,可我不知我做错了什么,在母后眼里,只有青啼是她的孩子。我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如二哥所说,我用惩罚别人的手段来换取母后对我的关注,可她自始至终都不曾看过我一眼,最后得到的,永远是她更加严厉的鞭子与责罚。”
“那一次我被绑在柱子上,九十九下鞭子只挨到了四十九下,昏迷前,是祁白茶他娘救了我。”
“祁白茶的娘亲叫祁苑,她是我众多姨娘中性格最温婉的,也是最刚烈的。”
说来可笑,她第一次知道母亲这个词,却是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身上懂得的。她躺在温暖柔软的怀里,女人眉目温柔,拿着脸帕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身上的污浊。
身边的狼崽失去了母亲的关注,凶神恶煞地冲她呲牙,还用犬牙撕咬她的衣服,仿佛觉得这样就能发泄心中的怒气。
笨狗,一副憨样。
“白茶,别闹哦,你阿姊生病了,你要乖乖听话呀。”女人摸摸狼崽的脑袋,焦躁的狼崽瞬间安静下来,乖乖缩进了女人怀里,狼崽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着,白毛扫过她的小腿,带起一片柔软的酥麻。
院墙爬满了橙红的凌霄花,绿藤垂落,叶尖轻抚着女人的鬓发,女人唱着悦耳的歌谣,不知是唱给狼崽听的,还是唱给她听的。那歌声安抚了她身上的疼痛,温柔的掌心抚摸过她的额头,歌声暂停,跟着便是一声声轻柔的安慰。
“不疼哦。”
她闭上眼睛,笑意浮起。她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自那次后,她对那个女人上了心,她经常溜到苍术宫去找祁姨娘,祁姨娘会给她做好吃的糕点,会为她梳发,陪她玩幼稚的游戏,给她唱好听的歌谣。尽管这样,她还是嫉妒那只又蠢又爱惹事的狼崽,祁白茶惹是生非都有祁姨娘兜着,不管他做什么,祁姨娘都像是不会生气,总是给予最大的温柔和包容。
为什么她娘就不能待她这么好?她起了一个念头,若祁姨娘是她的亲娘就好了,她一定会乖乖听话,不会像祁白茶那样惹祁姨娘生气。
她那时和青瞿的关系最好,两人几乎是无话不谈,她跟青瞿抱怨祁白茶的不听话,让祁姨娘又生了几根白发,她说的都是日常琐事,发泄完就忘了。
青瞿虽然比她小一岁,却比她心思深,那时的她根本不知道,她无心的几句话会酿成一场无法挽救的灾祸。
没过几天,青瞿跟她说,他想出了一个能让祁白茶老实,也不会惹祁姨娘生气的办法。
她满怀欣喜地等了两天,兴匆匆跑去苍术宫找祁姨娘,一路上她都在幻想,祁姨娘会如何夸奖她,可她在苍术宫等了半天,都没看到祁姨娘的身影。她询问了下人才知道,祁白茶失踪了,祁姨娘连夜去找人,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
白狼在月色下不停奔跑,寒风吹不散心头的燥热,他被凸起的树根绊倒,在地上滚了数圈,身体重重撞在了树干上才停歇。
白狼恢复成人形,祁白茶仰头靠在树干上,闭上眼还是能回想起鸳鸯交颈,被翻红浪的香艳画面……他对他的仇人有了那种想法,他对晏离舟有了那种想法,他对他的师尊有了那种想法……
怎么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脑中有两种声音在争执,理智告诉他,尽管那是无漾的幻术,可若他没有那种想法,是绝对幻化不出这样的幻境的。他潜意识里,是希望发生那样的事情的。
说什么晏离舟是他的东西,看到他和别人接触就那般生气,他明明就是喜欢晏……
“你还记得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吗?你的腿是怎么废的你忘记了?”
“你竟会对你的仇人摇尾乞怜。”
“你真以为你自己是晏离舟的一条狗呢?”
无漾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利爪深深刺入掌心,他的呼吸由重到轻,借由这股疼痛,他才渐渐恢复了清醒。
是了,他从一开始就决定报复晏离舟,只不过中途被晏离舟迷惑了,他可以让晏离舟成为他的东西,成为他的玩物,但他绝对不能喜欢晏离舟。
……
想通了这点,祁白茶依旧失魂落魄地走到了晏离舟居住的宫殿,院子里一片漆黑,晏离舟没在房里。他闻着晏离舟的气味,慢慢寻到了药师殿。
屋内的烛火摆动,青葵的声音明显就很虚弱,她说一段便停一会,屋内另外一个人也不恼,耐心等着她休息后再接着说。没人发觉屋外还站着一个偷听者。
祁白茶知道晏离舟的耐心一向很好,要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惹怒晏离舟好几回了。他听着青葵的叙述,像是在听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从青葵口中听到她娘的名字,像是打开了一个盒盖,封存久远的记忆一下子被开启,明知屋内的两人听不到,他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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