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玟昨夜思考很久,并未想通。他拿出常备的伤药,将窗户紧闭,童童去跟小姑娘们玩雪了,小楼里只有他一人。
刚刚收拾房屋,将旧物箱木放置到阁楼夹层里时,一时松懈被砸到了,就如同当日暗卫十一所说的,帝师大人运筹帷幄、掌中翻云覆雨,不会做粗务杂事。
帝师大人等于加了满点的心智,只加了一点体力,不然也不会让小皇帝一只手就能揽进怀里,随意地横抱起来带进马车。他也没想到这点杂务自己也做不好,不一留神就容易磕磕碰碰的,他解开外袍,肩膀和后颈下方刚刚擦伤了,此刻泛着火热的痛感,但这点疼痛对于谢玟来说,还在尚且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外衫褪下,柔柔地落地,里面的衣衫雪白单薄,覆盖着这具身躯。谢玟伸手解开衣扣,露出擦伤的地方,随后心静如水地拆开药盒,他刚刚打开木盒,就听到脚步声踩在楼板上。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童童上楼,旋即忽地又想起小皇帝停留在洛都,这迟疑的瞬间,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近在眼前,谢玟单手拢起衣衫,隔着一层屏风看着那道身影——萧玄谦扣了扣门框,全当是敲过了,随后就走近过来,身影离屏风越来越近。
窗外飘雪已停,小皇帝看着他关窗,一见不到他影影绰绰的身影,他顿时心如火烧,难以压抑,当即前往登门,然而真的到了他面前,忽而又忍住焦急,生出一股类似于近乡情怯地徘徊犹豫。
“老师……”他唤了一声,闻到里面药膏的味道,眉心一跳,再也无法假作矜持,越过屏风,抬眸就见到谢玟正从容地捡起落地的外衣,低头重新穿戴上。
桌面上摊开着药盒,治愈外伤的药膏散发着浓郁的甘涩气息。萧玄谦一下子喉间卡住了,半晌才道:“……哪里受伤了,磕碰到哪儿了。”
他走过来时,发间还带着霜雪微化的轻微凉意。谢玟没上好药就被这小狼崽子打断了,他总归是有些记性,不愿意在一头恶狼面前露出皮肤来,于是一手拢好了领子,道:“没事,我一时疏忽,有点擦伤。”
萧玄谦见不得他受伤,就跟之前谢玟所说的同样,他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接回到身边,看着他、照顾他,但却又将这话狠狠锁在喉咙里……他才显出一点无害来,不能半途而废。
萧玄谦道:“我打扰老师上药了么?您不要怕我,我不会做什么的。”
谢玟静默地望着他,他也正疑惑对方最近展现在眼前的差距,探究审视地将目光扫过去,还没开口细问,萧玄谦便十分驯顺地如实相告。
“从老师离开之后,我的脑海里总有另一道声音,他跟我一样,但更……温驯。”萧玄谦似乎是斟酌过后才挑选了这样一个词汇,“每当我愤怒冲动、几乎难以自控的时候,他都会挤进我的脑子里,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觉得自己快要被割裂成两半,一半疯狂地需要你,想要在你身上索取,想要得到你,另一半却纯粹地期望着你能待我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探过去,拿起打开的药盒,然后稍微挑了一下谢玟肩膀上的衣衫,低语道:“前日老师要看我的伤处,我也没有推拒……我们,公平一点?”
谢玟从他嘴里听到“公平”两个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思索着对方说的话,随口道:“在肩膀上。”
萧玄谦便俯身过来,动作克制地将对方拢得松散的衣衫剥落下来,露出肩头。瓷白如玉的肌肤上印着一道泛紫的淤痕,撞得隐隐渗出血来,看起来便知道是一碰就痛,萧玄谦心底卧睡着的野兽又复苏醒,他咬住后槽牙平复心绪,几乎有一种快要被另一个声音占领的错觉——
但他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
是另一个自己。
他的身躯只装着一道灵魂,但却在极度的痛苦中被掏空、被截断,留出“九皇子”这样一个人格来挽回局面。萧玄谦知道自己精神有问题,但自从老师离开紫微宫之后,他的精神问题就愈演愈烈,有时甚至分不清此刻占据主导的,究竟是哪一个自己。
“照你这么说……”谢玟毕竟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是什么症状,可惜童童又不在,不然系统在自己身上,也许还能探查出对方的情况,“是……多重人格吗?”
“那是什么?”萧玄谦问。
小皇帝虽然表面上在跟老师交谈,但他大部分的精力都在照顾对方的擦伤上,冰凉的药膏被他用手指搓热了,然后才轻柔细腻地覆盖到伤处,一点点地涂抹过去。在他心里,老师本就应该娇贵地养着,本来身体就不好,那些积劳成疾和内伤残余暂且不谈,这样明晃晃摆在眼前的脆弱证据刺到眼里——萧九没办法不躁郁,他心中闷得发疼,又觉得离别的三年里老师无人照顾,一时间更难受了。
“就是……一种,精神疾病。”谢玟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他思考了片刻,道,“我以为你只有双相情感障碍或者精神障碍,所以才既躁狂、又抑郁。”
“双……什么?”
“没事,听不懂算了。”谢玟道,“我当你是个病人,许多事不想跟你计较,没想到你……嘶。”
他抽了一口冷气,转头看向给自己涂药的手。然而萧玄谦比他还要慌乱,男人的动作非常轻,但后颈下方比肩膀还更重一点,就算他再小心也不免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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