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君入宫早,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她算是看着满江雪长大的,在所有师姐妹当中,满江雪是最低调也是最不可忽视的一个。
她性情寡淡,不像温朝雨那般喜爱说笑,也不像沈曼冬那样活泼跳脱,她永远都是冷静而理智的,该抛头露面时绝不胆怯内敛,该谨慎小心时也绝不乱了分寸,说起来,满江雪是几人当中年纪最小的师妹,可她这些年来,却担任了一个年长者的角色,默默在背后护着师姐们,也护着云华宫。
她甚至放弃了云游四海的心愿,甘心敛尽锋芒辅佐谢宜君,只为了履行师父临终前的请求。
这样一个自来云淡风轻、仿佛不受世间种种纷扰的人,如今却为了个孩子坐立难安,这是谢宜君远远没能料到的。
她实在没有料到,满江雪竟会把沈曼冬的女儿看得这般重要。
毕竟谢宜君对沈曼冬,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实际上,她对旁人也没有上过什么心。
不过谢宜君倒也能理解,当年满江雪入宫,是沈曼冬和师父亲自下山接的她,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沈曼冬对满江雪倾其所有,无微不至,把她当做亲生妹妹般疼爱,满江雪不喜人情往来,唯独对沈曼冬笑脸相迎,事事听她的话。
若要说满江雪此生最后悔的是什么,那便是她当年没有及时赶去如意门解救沈曼冬,而之后,又叫沈曼冬在她眼前销声匿迹。
眼下旧事重演,轮到尹秋又一次在她眼皮底下被紫薇教掳走,这前后加起来,满江雪怎么可能不忧心忡忡?
今年出了这趟子事,宫里虽照常过着年节,但人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一来是担心尹秋的安危,二来也是对紫薇教这般嚣张的行径感到气愤。
偌大一个云华宫,竟叫贼人来去自如,先不说外头会怎么传,宫里的弟子们又岂会咽的下这口气?
见满江雪迟迟没有动筷,谢宜君也不便多劝,她仰首饮了一杯酒,沉声说:这两日晚疏情况不太乐观,好在是没有性命之忧,不过我也叫人查过了,那丁怜真的确没有离开过天音峰,且听晚疏睡梦中说的那些话,也能确定这回进宫来的必是温朝雨,她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张面具丢在满江雪面前,这是弟子们在山中追查时找到的,你看看。
满江雪拿起那面具瞧了瞧,暂时没有开口说话。
无悔峰李副长老的易容术如何你我都知道,我已请他看过了,谢宜君说,他说这面具的材料都是宫里来的,大半都是他亲手所做,温朝雨能拿到这些东西,说明宫里有人帮了她,看来除了上回服毒自尽的细作外,宫里还有紫薇教的人。
满江雪沉思片刻,这才启声道:有关易容之物,统归李副长老所管,即便有弟子要取材料,也要由他同意并登记在册才行。
谢宜君说:不错,但李副长老叫人清点过,材料的确少了一部分,却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也就是说,有人瞒过了李副长老,偷偷盗取制作面具的材料,按着丁怜真的相貌做了一张面具,还拿给了温朝雨。
会是谁?
无悔峰弟子不多,但几乎个个都是能文能武之辈,算是宫内弟子中综合实力最高的一批人,他们一向不会管太多宫中事务,但凡是入了无悔峰的弟子,基本都要被送去各大州城的驿站驻守,维护当地安定,所以能留在宫里做事的人很少。
可即便如此,也是不好查的,谢宜君说,无悔峰人虽少,但深究起来却没什么线索,目前唯一能排除的人就只有怀薇,她回宫不久,还被紫薇教打成重伤,直到现在也还待在医阁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于别的人,这两日也没问出什么可疑之处来,有些难办。
满江雪顿了顿,缓声道:细作是谁可以慢慢查,目前最重要的是怎么救回尹秋。
谢宜君又是一声叹息:说来也是作茧自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以为放出圣剑在宫里的假消息,可以顺藤摸瓜揪出紫薇教的细作,没想到反被那南宫悯借此事将了我们一军,她要我们拿圣剑换人,可我们哪里来的圣剑?
满江雪说:你可曾见过那圣剑长什么模样?
谢宜君眸光忽闪,思索一阵摇了头:我也只是听师父提及过一二,说那圣剑是如何厉害,但具体是什么模样,她老人家从未描述过。
闻言,满江雪又沉默下来。
没有剑,南宫悯不会放人,可就算是真有圣剑,南宫悯也不一定就会说到做到,如今要按南宫悯所愿来做是不可能了,那就只能靠本事把尹秋抢回来。
便是有剑我也不会给,满江雪神情不善,冷道,如意门死伤无数,还比不上那一把破剑?她温朝雨能来我云华宫,我自当也去紫薇教走一遭。
听她这般说,谢宜君一愣:你要去紫薇教抢人?
满江雪脸色发寒:有何不可?
谢宜君皱眉道:胡闹,你怎的也变得如此冲动?任你武功再是高强,那紫薇教也并非易闯之地,何况南宫悯一定加强了防备,设了不少陷阱,你若贸然前去,只会中了她的圈套。
不能再等了,满江雪倏地站起身来,十年前我没能护得了师姐,十年后我便绝不能叫尹秋也出事。
见她说了这话便要往外走,谢宜君只得怒喝道:江雪!你给我站住!
满江雪充耳不闻,已行出了明光殿外,谢宜君赶紧一个飞身拦在她前头,耐着性子道:就是要去抢人,也得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才行,何况尹秋虽已到了紫薇教,但南宫悯不见得就会为难她,你这厢胡乱猜测,说不定那孩子在紫薇教毫发无损,还过得逍遥自在,那可是她爹待过的地方!南宫悯岂会亏待了她?
满江雪说:她会不会亏待尹秋,我确实不知,但也不能放任尹秋不管。
谢宜君极少见她这般情急,只能尽力安抚道:没人说不管她,再等等罢,你我先想个法子再说。
已经过去两日,若能想到法子早该想到了,既然没有圣剑,为今之计就只剩前往紫薇教抢人这一条路可行。
满江雪心意已决,但见谢宜君一再阻拦,她必不会同意,满江雪思忖一番,便平复了几分情绪,淡声说:那你容我回惊月峰好好儿想想,明日我再来找你商议。
谢宜君打量她少顷,见她神色有所缓和,便点头道:如此也好,今夜我也再想想,那就明日再谈。
满江雪略略颔了首,谢宜君又说:你也不要太过担忧了,不论如何人是一定要救的,但千万不可莽撞,你有任何想法也要切记先与我商量,然后再做决断,知道么?
满江雪应了声好。
两人结束谈话,便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行去,满江雪回了惊月峰,脱了身上的白裙,找了件素净的黑衣换上,然后她熄了殿中的烛火,闭拢了沉星殿的大门,打算就此下山去。
然而转身之际,却见一个清瘦的人影立在枫树底下,朝她投来期盼的目光。
师叔。
看清这人是谁,满江雪略显意外:你来做什么?
季晚疏扶着树干,脸色还有些苍白,她脚步虚浮地靠近满江雪,说:我跟您一起去。
满江雪皱起了眉:不成,你伤还没好。
小伤而已,季晚疏神色坚定,当初是我跟您一起接尹秋回来的,如今也应当与您同行,何况那日没能拦住温朝雨救回尹秋,也是我的过错。
满江雪噤声片刻,看了看她道:你撑得住?
季晚疏点头:只是虚弱了点,没什么大问题,师叔放心,我绝不会拖累您。
满江雪思索一阵,终是答应道:也好。
季晚疏眸光一亮:多谢师叔。
两人不再多话,当即施展轻功飞入枫林之中,顺着无人小道朝山下行去。
而在她们走后,又有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现在了大殿之后的转角处。
这人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相貌,只能瞧见他穿着宫里的弟子服,身量算不得高,他隐匿着动静,默默注视着满江雪与季晚疏的身影渐行渐远。
待那两人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拢了拢肩上的袍子,转身离开了此地。
第52章
尹秋就着热水洗了把脸,漱了口,正梳头时,几个侍女挑开纱帐行进来,手里抱着几套颜色各异的衣裳,见了她便都露出款款笑意。
小主醒了?这是教主吩咐奴婢们送来的,小主看看喜欢哪套?
尹秋瞧了瞧她们,有点不太适应被人这样伺候,她正犹豫着,便听南宫悯的声音从一侧传来,说:挑挑看罢,你该换身干净衣裳了。
尹秋立在梳妆台边,左看右看,末了指着一名侍女手上的白裙道:我要这个。
那侍女如同得了什么恩赐一般,立即欢欢喜喜地上前了两步,南宫悯却摆手道:既是过年,便该穿点颜色亮丽的,换一个。
尹秋只好换一个:那就
青色也不好,南宫悯再一次截了她的话,再挑挑。
尹秋看着她的眼色,手指头在几名侍女身上一一游移着,最后停在了正对面那人身上。
她还没开口说话,南宫悯就已笑了起来:红色好,喜庆。
这哪是让她挑?
尹秋心中腹诽,面上却表现得乖顺,接过那侍女递来的红裙,躲在帘子后头换上了。
云华宫弟子服都以素净的白色为主,尹秋也自来没有穿过这样艳丽的衣裙,她对着铜镜打量了自己几眼,还有些不大习惯。
跟姑姑穿一样的颜色,甚好,南宫悯宠溺地摸摸尹秋的头,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看着就让人心情明朗。
尹秋缩了缩脖子,躲开南宫悯的触碰,抬起眼看着她说:我饿了。
南宫悯便拉过她的手朝外厅行去,温和道:那就用早膳去。
一晃眼,尹秋在紫薇教也已待了好些天,这期间,南宫悯对她十分怜爱,真就像是一个温柔的长辈那般,不仅派了几名侍女服侍尹秋,还亲手给她穿过衣,梳过发,把她照顾得妥帖周到。
要不是记得此人都干过什么恶事,尹秋好些次几乎都要忘了她是魔教教主,差点就要亲近她了。
不能掉以轻心,除了师叔,没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的。
尹秋在心中默默敲打自己,又默默抽回了被南宫悯握着的手。
两人一同用了早膳,南宫悯便又带着尹秋出了大殿游玩,和云华宫不同,紫薇教并未建在高山之上,乃是座落在一处低矮的盆地,四面都被高山所环绕,有天然的屏障抵御外敌进犯,易守难攻,且这里景致也与云华山有着天差地别,虽无钟灵毓秀的山林草木,却有险山怪峡,重峦叠嶂,四处都展现着独特的奇光异彩。
这是尹秋来到紫薇教后第一次出门,见得各类奇景,心情不由豁然开朗,心中积压的愁闷也舒缓不少,她下意识想同身边的人欢呼一声,又立马想起身侧站着的不是满江雪,便立即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站得规规矩矩。
见状,南宫悯弯唇一笑,问道:怎么,想起满江雪了?
尹秋瞥她一眼,没吭声。
南宫悯说: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何?
尹秋说:什么好消息?
南宫悯说:你先叫我一声姑姑,叫了我便告诉你。
尹秋满脸都写着抗拒。
是关于满江雪的,南宫悯端详着她,你不想听听么?
尹秋微抬了眼睫,却还是没出声。
不叫就算了。南宫悯倒也不强迫她。
尹秋想了想,试探着说:你先告诉我不行吗?
南宫悯微笑:不行。
尹秋纠结半晌,终是因着满江雪败下阵来,细若蚊足地喊了一声:姑姑
南宫悯凑近她几分,笑得惬意:什么?
尹秋咬了咬嘴唇,负气地道:姑姑!
不够真诚,南宫悯有心逗弄她,你在满江雪面前是怎么叫她师叔的?
尹秋心道你能和师叔相提并论吗?但还是忍着不适尽量轻声说:姑姑。
南宫悯这才面露满意之色,开口道:我今早得了一封飞鸽传书,说是满江雪连夜离开了云华宫,估计是要来救你。
尹秋登时目光一亮。
可别高兴的太早,南宫悯说,她只带了季晚疏一个人来,未免也太不将我紫薇教放在眼里。
尹秋听了这话,方才那点欣喜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南宫悯会知道满江雪的踪迹,必是云华宫有人跟她通风报信,那她一定会设下天罗地网等候满江雪。
师叔只带了季师姐一个人来,要想对抗紫薇教,岂不是以卵击石?
尹秋忽然不想她来了。
可她不来,自己又该怎么离开?
她倒也该来的,南宫悯摘了一片翠绿的树叶,把玩着说,当年她没能救得了你娘,如今么,拼了命也得救你才是。
尹秋侧目瞧着她,不由地问道:你当年为什么要对如意门下杀手?
南宫悯轻笑一声:这还不简单?江湖纷争,自来便是你对付我,我对付你,没有谁是清白的,我不对付如意门,他们迟早也会和云华宫联合起来对付我。
尹秋默然。
见她不接话了,南宫悯又道:我登位时十三岁,她伸手在尹秋头顶比划了一下,和你一样还是个孩子,那时云华宫老掌门还未去世,她想趁着我羽翼未丰将紫薇教一网打尽,好些次差点杀了我,加上你娘拜在云华宫,又是首席大弟子,云华宫与如意门更是亲上加亲,势力壮大,我若要他们分崩离析,就只能从你娘下手,好在是筹谋几年如愿以偿了,不然今日么,我怕是已经投了胎,还不知在哪处玩泥巴。
尹秋安静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爹的?还认他做了义弟。
南宫悯轻叹:你爹?他是个苦命人。
对于娘亲的生平事迹,尹秋早已有所耳闻,但对于爹爹,她还是知之甚少,闻言便问道:他怎么了?
分卷(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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