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笑得邪恶:你猜喽?
孟璟说:懒得猜。
言毕,她再一次将手中的匕首扎进了黑衣人的前胸,只不过这次特地换了个地方。
黑衣人又是一声惨叫。
尹秋的身世我都知道,那一年是她流落在外以来,头一次被人寻到了踪迹,孟璟复又将匕首抽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听说最先得知她消息的是紫薇教,可你们却赶在紫薇教前头找到了她,是谁告诉你们她在我家中的?
黑衣人疼的嘶嘶抽气,再不敢呈口舌之快,大汗淋漓道:我是惊月峰暗卫弟子,满江雪既要下山找她,我只要尾随满江雪,就能知道尹秋在何处。
孟璟安静了一下,说: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应该知道,如若尹秋被师叔找到,她定然会将尹秋带在身边,绝不会把她交给旁人照顾,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可你们却是跟着我们一家三口,这又是为何?
黑衣人缓了口气,答道:自然是因为我们不能确定满江雪到底有没有亲自带着尹秋走,她神思敏锐,我们一路上不敢跟得太紧,怕被她察觉,等我们赶到时,你们已经分作两路走了。倘使满江雪故意来个掉包的计策,把尹秋给了季晚疏,如若我们所有人都去追了满江雪,而放着季晚疏不管,岂不就叫季晚疏把人给带走了?之所以要跟着你们,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闻言,孟璟擦拭着匕首的动作一顿。
以防万一?她咀嚼着这四个字,倏而弯唇一笑,就为了个以防万一,你们便蓄意杀害了我爹娘?
黑衣人看着她突然显露出来的笑容,不由地脊骨发凉,迟疑着道:有句话叫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百,站在我们的立场来说,这没什么错。
谁说不是呢,孟璟微微笑着,眼里却殊无半丝笑意,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我爹娘,他们见钱眼开,死有余辜,是么?
不等黑衣人回话,孟璟又接着道:你们杀了他们,是匡扶正义,惩恶扬善,你们是好人。
黑衣人原本已经有了些许松懈,可听她如是说来免不了又生出了几分不耐,沉声道:行了,别阴阳怪气了,要杀要剐你赶紧来个痛快罢!
痛快?那也得等你交代完全部事情才能给你痛快,孟璟说,你们是谁的人?为何要对付尹秋?
黑衣人不看她,越过孟璟目视前方道:这个你就死心罢,就算你现在真的杀了我,也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一句实话来。
孟璟似是预料到他会有此等反应,当下也不着急,只是缓声说:先别把话说的这么绝对,我可以给你一个考虑的机会。
不用考虑了!黑衣人喝道,现在就杀了我!
孟璟神色漠然地看着他。
黑衣人冷笑:怎么,不敢下手?你杀过人么?
孟璟转着匕首,在他心口处虚虚地比划了几下,说:没杀过。
她连先前戳他的那两下都是平生头一次。
那何不试试?黑衣人怂恿着她,杀人么,多简单的事,你便是杀一百个恶人,也抵不过杀一个仇人,眼下正是你报仇的大好时机,你在犹豫什么?你这个懦夫!
面对他恶意的撺掇,孟璟半点反应也无,她今日比什么时候都要更加冷静。
你在这地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很难受是不是?孟璟说着,把擦干净的匕首放回了袖中,你若真心求死,大可自断心脉,犯不着煽动我来动手,你根本不想死。
黑衣人忍无可忍:那你究竟要如何!
孟璟站起身来,垂眸瞧着他,说:你除了是我的杀亲仇人,还是埋伏在师叔身边的人,亦是要对付尹秋的人,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不能因为一己私念要了你的命,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但我可以顾全大局,把你带回魏城交给师叔处置。
此话作罢,她便一步一步行到门边,在离去之前又回首道: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自断心脉,那就看你有没有这样的骨气。
说完这番话,她才将门轻轻拉开行了出去。
段宁在外头等了半天,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却是除了那黑衣人的惨叫什么也没听见,孟璟人都出来了,她还全神贯注地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已经偷听到发起了呆。
小姐!侍女赶紧拍了拍段宁,低声提醒她。
啊?段宁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孟璟已经站在了门口,正抬眼将她望着,不由有些尴尬道,哦都问完了?
孟璟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她兀自下了阶,没有理会任何人,自顾自出了这院子,很快就没了人影。
好吓人啊,她脸上还有血呢侍女惊恐道,她该不会把那人杀了罢?
几个护卫赶紧冲进屋里看了看情况,不多时又冲了出来,对着段宁摇了摇头。
我先前还唆使她扇人耳光,段宁又亲自将那黑衣人看了一眼,说,倒是我小看她了,压根儿用不着我多嘴嘛。
侍女眼神古怪地看着段宁:那您还笑得这么高兴?
段宁露着一口大白牙,说:我笑了吗?她抬手摸了摸脸,哦,是笑了。
侍女问:您笑什么呢?
你不觉得她挺那什么?段宁饶有兴味道,这人有点意思,我喜欢。
侍女一头雾水:什么那什么?
段宁说:哎呀,就是那什么嘛!你怎么这么笨啊!
侍女:到底什么呀
段宁没心情搭理她,兔子似地几下就跳出长廊,又大步流星地朝孟璟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月亮爬上屋檐的时候,尹秋消完了食,坐在藤椅上等着满江雪给她收拾换洗的衣裳。
原本两日前刚醒来时她就想要去沐浴,但大夫说她体虚,怕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精神又被洗脱了,便拦着不让去,尹秋只好又忍了两日。今晚吃过饭后,她觉得自己实在不能继续邋遢下去了,便央求满江雪悄悄带她去汤房,不过满江雪没有很快答应,而是征求了大夫的意见后才拿了主意。
轩窗半掩,扁舟似的弯月挂在窗柩上,把庭院里新栽种的君子兰照得很亮堂,满江雪把洁净的衣裙递给尹秋,又俯身把她抱了起来。
这两日,尹秋几乎没有自己走动过,她待在房里不出门得躺着养病,偶尔出去透透气也是脚不沾地,满江雪总是抱着她,去哪儿都抱着。
夜已深,宅子里的弟子们都归了房,四下里一片寂静,到处都是清朗的月色,两人穿过长廊入了汤房,早已有弟子烧好了热水,等尹秋脱完衣沉入了汤池,满江雪才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屈膝半蹲着给她洗头发。
屋子里白雾缭绕,锅炉烧得旺,还有人专门守着添柴火,不愁热水不够用,尹秋靠在池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满江雪:这几天都没见到白灵和季师姐,她们去哪儿了?
满江雪袖口卷得高,露出来的手臂白皙似冷玉,她拂去尹秋耳上的泡沫,回答说:去查那批暗卫弟子是谁挑选的。
尹秋默了默,轻声说:人都清点过了吗?
嗯,满江雪说,只有一个不知去向,其余的都死在了竹林里。
回想起那夜的经历,尹秋至今还有点不敢相信。
这些天,她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可事实摆在眼前,总要有面对的时候,不想也不行。
我昏睡的这几日,做了好多梦。尹秋还有些虚弱,说话时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喘。
什么梦?满江雪问。
记不太清了,尹秋尽力回忆着,可脑子里全是些碎裂的画面,很乱。
满江雪看了她一眼,见尹秋眉头紧蹙,便摸了摸她的耳垂,说:那就别想了。
尹秋愣了一会儿,垂头看着水面倒映着的自己,说:我离宫时,柜子里还有好些糖没吃呢。
满江雪拿木瓢舀着水,给她把头发冲洗干净,温声道:已经几个月过去,也吃不得了,我给你买新的。
尹秋没说话,过了片刻才又低声道:师兄们不在了,没人替我看着,房里估计都惹了耗子,那些糖肯定都被吃掉了。
满江雪看着她娴静又沉闷的侧脸,轻轻叹息:小秋
我还是接受不了,尹秋迷惘道,他们怎么会是坏人?
满江雪注视着她,对这话给不出回答。
莫说尹秋,便是她在竹林里看到那些暗卫弟子们的尸体时,也是情不自禁地惊诧了一把。
这些年来,她虽然与暗卫弟子互动不算多,平素也鲜少与他们交流,但好歹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好些人来的时候还是毛头小子,满江雪也算是看着他们一点一点长大的。
可她却没有想到,这些人竟会是被人派来监视她的。
世事难料,她不是未卜先知的仙人,她也有疏忽和遭人暗算的时候,并不能时时刻刻防备着方方面面,可她能很快接受此事,尹秋却不行,她还是太过年轻,何况她也还未真正意义上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似这般被身边人背叛的事情,她还需要时间去消化,也需要时间去认清,尽管这样的过程会比较残酷,但只要撑过去了,就能从中获益,从某种方面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纵然在满江雪心中,她其实并不想尹秋经历这样的事,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便是再有心护她周全,也总有遗漏的时候。
正如那天应邀去九仙堂,如果她没有带走白灵,而是带走了尹秋,说不定这事就不会发生了。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已经做出的选择,也已经无法更改。
忘了他们,短暂的安静之后,满江雪才缓声说,从今以后,惊月峰就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不也很好么。
听到这话,尹秋失神的眼眸一亮,她转过身看着满江雪,抿抿唇说:当然很好了,只要能和师叔在一起,什么危险我都不怕。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尽管身子还未恢复元气,面色仍旧有些苍白,可那些温暖的烛光笼罩着她,把她不施脂粉的素脸衬得干净剔透,像是春日里的梨花一般,天真又无暇。
这一个瞬间,满江雪低垂的眼里全是尹秋,也没有别的东西能让她容得下,她微微翘起了嘴角,伸出手捧着尹秋的脸,柔声问:你想和我在一起么?
尹秋像小时候那样在她手心里蹭了蹭,笑着说:想的,一直都很想,师叔不知道吗?
满江雪说:我知道,她游移着指尖,在尹秋扇子般的长睫上碰了碰,又说,但我不知道你想和我在一起多久。
尹秋不假思索地说:那当然是一辈子了,一辈子有多久,我就想和师叔在一起多久。
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把满江雪逗笑了:一辈子么?嗯我想想,一辈子的话,好像又太长了,会腻的。
怎么会腻呢?尹秋赶紧说,我才不会腻,是师叔会腻了我罢?
满江雪说:我也不会腻了你,只是等你再长大一些,我就老了。
尹秋说:不会的,师叔不会老,而且就算师叔老了,我也还是喜欢师叔的。
满江雪眸光温柔,抚摸着尹秋的脸颊说:你喜欢我么?
尹秋不知为何因着这句话加快了心跳,她很明白满江雪问这话没有别的意义,可她还是禁不住动了心,情真意切地说:喜欢的。
满江雪凝视着她,没有言语。
尹秋很想反问她一句那师叔喜不喜欢我呢?,可她把这个念头忍住了,没有大胆地表露出来。
可下一刻,满江雪却是自己开口道:师叔也喜欢你。
第127章
师叔也喜欢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听到尹秋耳中,却是如同山风拂过万物,落英漫上苍穹,她在那清风花雨里,沾了一身的朦胧春雾。
视线交错下,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都在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对方的神情,可屋子里的白雾忽然间变得浓郁起来,把彼此的眼眸都染上了一层月光般的薄纱,似近犹远地隔着点挥手即去的距离,叫那些秘而不宣又呼之欲出的东西及时掩藏了起来,化作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有那么一瞬间,尹秋几乎要沦陷在这句话里了,可当她伸手拨开了眼前的烟雾,看清了满江雪的容颜之后,那些乱掉的心绪便又很快恢复到了平静。
师叔说的喜欢,是她对小辈的喜欢。
尹秋这样想。
虽然她无比希望那份喜欢与她所想的不一样,但她心里很明白,她想要师叔喜欢她,着实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师叔会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吗?
如果有,会是什么样子的?
尹秋想象不出来。
而那个能让师叔喜欢的人,是否能像她这样喜欢师叔呢?
尹秋又有点担心。
满江雪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方面一片空白,尽管尹秋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可她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摸索到了红尘,满江雪却是直到现在也还没个动静。
两人相识相伴这么久,除了尹秋主动旁敲侧击地问过一些感情上的事,满江雪自己几乎从不提及,她的世界里仿佛没有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她的嗜好不多,来往的人也很少,尹秋有时候会觉得满江雪有些寂寞,可她从来不说,尹秋也就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寂寞过。
所以尹秋只能尽可能地多陪在她身边,不让她感到冷清或是孤单,可她纵然期盼能陪着满江雪一辈子,可人生这么长,能陪满江雪到最后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她,尹秋根本预料不到。
更重要的是,满江雪会愿意陪着自己一生的那个人是她吗?
尹秋无边无际地胡思乱想着,免不了又感到一阵怅惘。
蒸笼的热气把满江雪的衣衫都濡湿了,她在尹秋忽然间表露出来的沉思之中盯着她看了许久,尔后满江雪松开了手,把架子上的巾帕盖在了尹秋脸上。
分卷(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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