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沉寂了几秒钟，除黎曼以外的其他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斯冬妮深吸一口气，转向黎曼，她的眼神诚挚：“黎曼，我理解你是个……善良的人，但是他们不是孩子，他们是禁咒法师，你忘了吗？别说禁咒法师了，就算是野生魔法师，他们不像我们一样，是为了抵抗深渊被迫接受了邪恶的力量，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被力量诱惑然后堕落的，而禁咒法师，是最贪婪的那群人，再纯白的孩子，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中也不会例外，就算我们放过那些孩子，他们以后也会成为邪恶的，到时候教廷还要再分出不多的力量去追捕他们，黎曼，你应该明白这是不合逻辑的做法。”
    黎曼：“但是尤尼娅说这个村庄是与世隔绝的，他们可能根本意识不到禁咒法师是什么。”
    斯冬妮：“这就更使他们成为了纯粹的邪恶，深渊在出生时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是深渊，但它会本能地杀戮与破坏。”
    蕾娜几乎是有些心疼地看向他：“哦黎曼，你再想想就知道了，斩草除根是最合理的选择，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孩子们是无辜的，甚至你觉得这个村庄都有可能是无辜的，但是留下孩子只会留下仇恨的种子，留下整个村庄则是留下隐患，他们随时可能某一天突然接触到了外界，然后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与对教廷的仇恨。就算教廷采取了折中的做法，将他们收编，也是留下了一个随时会叛变的危险，而且危险等级还不低，毕竟……他们是禁咒法师呢。”
    “这甚至是比较乐观的推测，说实话，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当初是被追杀到选择隐居起来的，那么对教廷的仇恨只会生生世世刻在他们的血脉里，只等着有一天反扑，我们现在有机会在他们没准备好的情况下祓除这个隐患反倒是件好事，这样可以减少后续的更多伤亡，不是吗？”
    霍齐亚就没这两个女孩这样柔和的措辞与耐心了，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哦天哪，黎曼，无意冒犯，但是你的家庭教育听上去真的有待改进。”
    就是这一瞬间，黎曼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们了。
    斯冬妮坚持了她的正义——只要是邪恶，就必须消灭。
    而蕾娜也完美展现了一个王女应有的素质与大局观——无聊的软弱是不合时宜的，留下余孽只会后续的情形变得更复杂。
    霍齐亚则干脆利落地为他点出了他们的视角为何和他不同。
    他们的决定甚至称不上错，甚至还称得上明智，如果从教廷的角度看的话。
    也是那一瞬间，黎曼意识到，自己和他们似乎很相似，但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人。
    黎曼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看看他穿越后干的这些事情吧，袭击他的人大多数现在已经去见了光明神，就算无视这部分罪行也一样，纵观他不择手段进入魔法学院的这半年，让他自己说他也要说，斯冬妮比他正直，蕾娜比他善良。
    但是……就当他是因为自身就是禁咒法师的原因吧，就当他是因此从没对星曦学院，对教廷真正有过归属感的原因吧。
    他只是无法……
    他做过很多坏事，但这件是不一样的，屠杀一整个不知情的村庄，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甚至跟那些小队任务也不一样，那些还能称得上是一句各凭本事，这次的事情则完全不一样！
    黎曼看向其他人，他们脸上有些迷惑，还有些对他的担忧，但更多的还是纯然的迷惑，黎曼扫过他们的脸庞。
    蕾娜勇敢坚强。
    雪原的女孩是黎曼穿越后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她纯真得像周围的白雪。
    斯冬妮正直直率，永远朝着她的正义坚定出发。
    霍齐亚脾气差但人不坏，而且他的聪明足以支撑他的坏脾气。
    他们很好，但依旧可以毫不在意地决定几十个（或许是）无辜人的生死，仅仅只是因为立场不同，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正常，不足挂齿的事，这种事情在他们这样的贵族身边每天都在发生，他们生来就被教导要做执棋的人。
    往远了说，当他们脱去星曦学院学子这一身份，单纯作为自己家族的一名成员时，也不会在意为他们劳作的奴隶是否乐意作为奴隶，因为奴隶就是奴隶，跟他们不是一样的人，就像他们不觉得自己和野生魔法师同样是人一样。
    或者说他们就算看到了，也不过是带着“可怜的属民们，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对你们更好的领主”的怜悯。
    他们的美好品格不会为此打折扣，但终究只是作为利益既得者的美好。
    星曦学院就像一场虚幻的美梦，现在飞速地在黎曼面前脱去美好到有些炫目的面纱，露出了其森然的一面。
    黎曼真的自问不算什么好人，但他真的做不到仅仅因为这个村子的人是禁咒魔法师就对什么都没做的他们判处死刑。
    就当是因为他自己是禁咒法师，也处在需要被剿灭的名单上，所以从来没有过归属感吧。
    第133章 because i……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默认自己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无聊善心所以多嘴了几句。
    其他人看他平静下来，也就默认他想通了——这本来也没什么好想不通的——开始讨论起作战策略，怎么才能在这个任务里拿到更多贡献。
    但黎曼没有在听。
    他在任由自己的思绪漫飞。
    他很少会对什么东西产生眷恋，但他几乎就要对星曦学院产生眷恋之情了，前几天从霍齐亚口中得知原来自己的实力可以在这个世界横着走的时候，他也没有选择立刻离开，他犹豫了，因为星曦学院……对他来说就像一个美梦。
    从他加入这个魔法学院开始，他穿越后生活的色调就彻底改变了，欢快，浪漫，象牙塔一般的生活。
    中间或许会有些小烦恼，但都是可以拿出来一笑的烦恼。
    但是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它的美好永远只在表面，深层的核心对黎曼来说依旧是毒药。
    下定决心后，黎曼觉得自己轻松了一些。
    他看向依旧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的众人，在心底向他们道了个歉——抱歉了各位，你们的任务注定是要失败了。
    是的，他要救走这一整个村子的禁咒法师。
    但是在做这件事前，他还得做点准备工作。
    ……
    “黎曼，这么晚了你还在写什么呢？”
    新加入的那位水系法师好奇地问黎曼，其他人都已经睡了，雪原的尤尼娅也回到她自己的帐篷去了。
    黎曼回头朝她笑笑：“我在写日记，抱歉，这是我的老习惯了……”
    “哦！听起来不错，或许我也该试着写写日记什么的。”
    黎曼确实在写日记，准确地说，他在伪装他过去的所有日记。
    他当然没有这种“老习惯”，不过他得给教廷留下一份“心路历程”。
    再过那么几天，他就要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他是个禁咒法师的事实了，而他不幸地在进入星曦学院以前留下了太多社交关系，如果他不想在叛逃后牵连一堆又一堆的人的话，他最好把责任全推到进入星曦学院后的这一段时间里。
    他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完美的“堕落过程”。
    ……
    “雪原还是很美的，不是吗？”斯冬妮掀开帐篷，走到正在盯着夜空看的黎曼身边。
    黎曼朝她笑了笑：“是啊。”
    “你还好吗，黎曼？我觉得你这两天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明天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黎曼将整个身子转了过去：“当然，我准备好了，准备得……非常充分。”
    “哈哈，那就好。”
    ……
    第二天天亮起的时候，所有人把帐篷收起来，站在一起听带队的两位牧师作最后的动员。
    “亲爱的同学们，经过五天的辛苦跋涉，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到达这次任务的执行地点了。”
    “这次任务的目标，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是雪原上的一个禁咒法师村庄，虽然他们依靠着绝佳的地理位置，避开了教廷这些年的追捕，但依旧不慎暴露，目前我们拥有的消息不多，只知道这是个百人规模的村庄，其中至少一半人具有魔法学徒实力，而且考虑到他们全都是禁咒法师，大家千万不要独自行动，至少要和一名非同系队友保持同步。”
    “但也不必畏手畏脚，我和庞德主教会为你们提供足够的治疗与防御，而且相信我，这次任务的报酬绝对会让你们这些年轻的先生与女士们满意的，所以，去吧，去战斗吧！”
    “好！”“好！”布莱明尔主教话音刚落，就有部分人激动地叫好了起来。
    布莱明尔满意地看着极富干劲的众人，不枉他特意布置了隔音法阵。
    “出发！”
    ……
    艾尔在思考一个问题。
    计算时间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哦他当然知道学习这些可以让他们施法，但是，时间这个概念对他们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看，一分钟过去了，太阳完全没动，周围也没有任何变化，奶奶还是坐在原地，屋内的种子也没发芽。
    他知道，如果自己这样说的话一定会被阿爹揍一顿，但他还是很想说——
    分钟啊……秒啊……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嘛，甚至几个小时后才能感受到周围有一点点的变化，如果他是当初发明计时的那个人的话，绝对不会费那么大功夫把时间精确到秒的。
    艾尔小心翼翼地左右各看了一眼，确定阿爹不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骂他怎么又在偷懒，周围的脚步声是隔壁埃迪叔叔的……很好。
    小艾尔觉得一天中最开心的事就是趁阿爹出去打理温室的时候偷懒了，最糟糕的事当然是被阿爹抓到偷懒然后绕着整个村子跑上十几圈了……嗯，这种时候他还是觉得分钟和秒这两个概念很有存在意义的。
    这是年仅七岁的艾尔对快乐和痛苦的唯一认知。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原来痛苦还有完全不一样的形式。
    恐怖的白光从天而降，艾尔第一次见到奶奶用那么快的速度移动，她几乎是瞬间启动了屋内的魔法阵，但还是有点晚了。
    艾尔感到一阵穿透性的生疼在同一时间刺穿了他身体的每一部分。
    “咚”的一声，他控制不住地跪到了地上，他想蜷缩起身体，但奶奶把他拉了起来，他泪眼朦胧间可以看见奶奶的脸色也很痛苦，但她在忍耐。
    “艾尔，快，跟我走，弗莱迪先生他们会解决敌人的，我们先去地下。”
    艾尔艰难地点了点头，但他还没迈出一步，就知道他们没可能逃跑了，因为出现在村庄内的敌人不仅仅只有一个。
    造成白光的人倒是只有一个，现在正站在村庄通向外界出口的那个小丘上，正如奶奶所说，弗莱迪先生他们第一时间就向敌人冲了过去。
    但除此以外……从那个熟悉的出口涌入的敌人不止一个两个。
    而是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来不及了。
    奶奶比他更快地意识到躲藏已经失去了意义：“小艾尔，战斗对你来说或许有些太早，但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做到的是吗？而且看，魔法阵已经开起来了。”
    一道道光膜从四周拔地而起又在顶端汇聚，成为了一个半球形状的防护罩，小艾尔的奶奶眯起眼睛看向那道防护罩——她当初参与建造这玩意儿的时候可没想过这辈子真的能看见它启动……
    光球意味着保护，而这让艾尔松了口气，嗯……他刚刚太惊慌了，有敌人也没关系！把敌人打跑就好了！
    他虽然痛得一路挤眉弄眼，但还是跟着奶奶朝出口跑去。
    途中埃迪叔叔加入了他们，埃迪叔叔看着艾尔怪笑了一声：“哈哈哈小艾尔，你也要去战斗吗？可别像上次一样想操纵风结果把自己吹了个狗啃地啊！”
    “埃迪叔叔！”
    艾尔有些羞愤，但多亏了埃迪叔叔的打趣和爽朗笑声，他觉得自己没那么紧张了。
    薄薄的一层透明光膜将村庄内部和外部隔成了两个世界，五彩斑斓的魔法打在光膜上有些炫目，不过最多的还是呼啸而来的雪。
    小艾尔有些紧张，好在他站在光膜的这一头，他完全可以准备好了再攻击。
    好，深呼吸，回忆那道该死的数学题，他真希望自己能完全弄明白它……据说只要完全弄懂了这道题，他就不需要这么长的准备时间了……
    他闭着眼回忆那一道道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