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道题讲了一百遍,三枝还是听不懂也没有关系。他绝对有这个耐心,只要三枝愿意乖乖听,他就愿意一遍一遍重复。
原来他也希望三枝是个乖巧听话的瓷娃娃啊。
可人总会成长的不是吗?
三枝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钟琤慢慢朝房间里走去,把门关上,阻断外面探究且愤怒的视线。
他轻声叫:“三枝。”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他把灯打开,三枝并不在床上。
他很耐心地,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床底下,桌子底下,最后只剩下衣柜。
他慢慢拉开衣柜门,“三枝,我可以进来吗?”
三枝果然藏在衣服后面,等他拉开柜门,看见他又把自己往衣服后面藏了藏。
钟琤脱了鞋,也坐进衣橱,关上柜门。
这是三枝的衣柜,很狭窄,即使藏的是两个孩子,他们也不可避免地肢体接触。
三枝一个劲地往后躲,却退无可退。
钟琤声音委屈,“三枝,你永远也不想理我了,对吗?”
他揉了揉眼睛,有一些湿润,“我心里好难受,三枝。”
三枝一声不吭,听到他说到难受,才回了一句:“你是先不要我的。”
他固执地把这句话说了无数次,一开始饱含愤怒,到现在被家里人骂了,声音里也只剩下无奈,好像不知道当时说这句话时,在坚持什么。
三枝下巴枕着膝盖,淡淡地说:“你不要我了,你跑的好快,我追不上你。我是个傻子,追不上你。”
钟琤见他态度软和了一点,努力拨开衣服,朝他那边凑过去:“是我不好,我下次再也不跑这么快了。你不是傻子。”
三枝沉默,“我是傻子。”
他说这句话时,不仅不像个傻子,还像个看破红尘的老人,似乎是他深思熟虑很久才得出的结论。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三枝惆怅无声地叹口气,不愿意回答。他抠着衣橱内壁的木屑,回答这些问题已经耗光了他的脑容量。
他脑子里装的最多的是钟琤,除此之外就是他听过最多的那些话。
他笨拙地给自己穿衣服,一开始总是扣错,妈妈会说他,真是个傻子。他不会老师讲的那些东西,竹三妞辅导他写作业,总是暴躁而焦虑,让他害怕。她声音尖利地问他:“连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就连四妞,也会好奇地逗他,“以后钟琤上初中,你要怎么办?”
他说他也上初中,四妞说他是傻子,考不进初中,考上了人家也不要他,没有学校会收傻子上学。
三枝还在努力消化这件事,四妞又问他,“钟琤这么聪明,长的也好看,长大后肯定很有本事,你到时候做他的小跟班怎么样?”
三枝想,这个好,和钟琤在一起,他不就是小跟班吗?他认真点头,郑重回答好。
可四妞又笑了:“人家聪明人做的事情都要聪明的跟班才能做的好,你是个傻子,去添乱还差不多。”
三枝抿着嘴不愿意搭理她了,他想说自己不是傻子,可她们总有很多方法来测验他,非要他认清他是个笨蛋的事实。
好吧,他学会了观察别人的反应。他千辛万苦地搞懂了乘除法,老师夸他努力,转眼就劝告其他同学:“三枝努力都能做出来,你们难道还不如他吗?”
班里同学说“这道题这么简单,傻子都能做出来。”
钟琤不可能永远捂住他的耳朵,在他听到那种话以后,及时地告诉他他不是个傻子,他是三枝。
他不止是三枝,还是傻子。
所有人都在成长,老师却劝竹大妞,让他留级。
他拿学校里另外一个不够聪明的孩子举例子:“如果觉得孩子在家没人照顾的话,学校是不会拒绝收这类孩子的。毕竟他们很乖巧听话,没有危险,所以他们是没有升学必要的。”
三枝见过那个在学校里流着鼻涕含着手指四处的大孩子,他和他一样,都是别人口中的傻子。他已经很高了,钟琤说他有十三岁,在一年级读了六年,他们还在一年级的时候,这人就在一年级了。
他们升到三年级的时候,这人还在一年级。
时间在他身上好像没有流逝,三枝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可周围孩子成长的太快了,一下子就把那个大傻子抛在后面。
他是小傻子,早晚有一天也会像大傻子一样,跟不上他们成长的速度,被丢在一年级,和钟琤隔了两层楼的距离。
很烦。
心里像是突然出现一座小火山,它看上去脾气很好,可三枝能够感受到里面蕴含的热度。
三妞教他做题时说他是傻子,三枝第一次反驳:“我不是傻子,我是三枝。”
他是钟琤的三枝,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他认真的说给三妞听,可三妞冷笑一声,“你能永远当个孩子?”
她嫉妒又怜悯地看着三枝,“当个傻子可真好,什么都不用操心。”
三枝把作业推的远远的,赌气一般,三妞又冷笑:“不写就不写,反正你老师也不会管你。”
老师不会管,钟琤会管,钟琤在自己家吃过饭,作业也写完了,就来找三枝。
三枝沉默地坐在桌子前面,看钟琤耐心地给他讲做题步骤,他抬眼,看到三妞靠在门旁边,脸上挂着讥讽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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