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轻声问道:“白夫人,怎么不见秦先生?”
秦素道:“他还有其他事情。”
周秋便不敢再深问下去,江湖上其实也是等级分明,到了天人境大宗师这个层次,已经是各宗的长老一类人物,他们夫妇二人虽然在江湖上有些名声,但也不能与天人境大宗师相提并论。不过周秋也有些不解,慈航宗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位寂寂无名的高手,从未听说过名号。只是各宗之中有些隐世不出的高手也在情理之中,他便没有过多深思。
秦素迈步来到高家一行人的面前,陆姓妇人主动上前,右手放在左手上两手握拳,位于腹部正中央,右脚向后撤一小步,两膝微曲,颔首低眉,微微伏身,而起,行了个万福礼。
陆姓妇人道:“多谢夫人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秦素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目光转向那个相貌平平的姑娘,问道:“这位姑娘似乎不姓高?”
姑娘一怔,微微低头,说道:“夫人真是好眼力,我的确不是高家之人,我姓徐。”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秦素的意料之外,问道:“钟离徐?”
所谓钟离徐也就是当今的皇室天家,与上清张、齐州的圣人府邸并称为当世三大家族。
姑娘犹豫了一下,说道:“姑且算是吧,不过是远房偏支。”
因为李玄都的缘故,秦素对四大臣也颇多了解。在四大臣中,也有一位徐姓之人,名叫徐守斋。而提到徐守斋便不得不提到徐世嵩。徐世嵩与李道虚是好友,曾经位列中枢,死后灵位进入贤良祠,又有“徐铁手”之称的美誉,第一是因为他乃当世首屈一指的金石巨匠,世人皆知徐世嵩单凭手掌便可以篆刻金石印章,以楷书为长,瑰丽丰腴,勾画极沉,堪称当世一绝。第二则因为他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高手,曾经位列太玄榜。是他一手提拔了秦襄,四大臣之一的徐守斋是他的侄子。
严格来说,徐世嵩和徐守斋都是钟离徐,也可以算是宗室,不过他们并非大魏太祖皇帝一脉,而是太祖皇帝的兄弟一脉,地位比较尴尬,近乎于旁支,所以子孙并不能依靠血脉跻身庙堂中枢,还是要走科举仕途。相反,徐无鬼就是太祖皇帝一脉,王爵世袭,富贵非常。
既然这个姑娘姓徐,又与高家之人在一起,那么她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秦素问道:“你也是四大臣的后人?”
徐姓姑娘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家祖正是四大臣之一,我叫徐婉。”
秦素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想起了地师徐无鬼的半个养女上官莞,若是她改成地师的姓氏,便是徐莞,刚好与眼前女子的姓名同音。
秦素点了点头,道:“看来青鸾卫还不知道徐姑娘的身份,只是说高家之人如何。”
徐婉不再作声。
秦素道:“若是你们不嫌,便由我护送你们前往江州。”
一行人闻听此言,皆是喜形于色,
有了陈风之事后,他们已经明白,青鸾卫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虽说江州已经距离不远,但也难说中途会不会再有什么变故,若能由这位天人境修为的白夫人亲自保驾护航,那是再放心不过。
周秋抱拳朗声道:“白夫人高义。”
秦素不太喜欢与陌生人相处,身形隐去,声音却回荡在周围,飘飘渺渺,让人无从分辨来处,“你们只管赶路,我在暗中保护你们。”
周秋和房夏对视一眼,不再废话,略微收拾之后,继续动身赶路。
李玄都之所以不曾现身,是因为宁忆那边传来了消息,他已经发现了“帝释天”的踪迹,就在大雪山行宫之中。
关于“帝释天”,李玄都算是志在必得,毕竟一尊长生境的身外化身实在是太过诱人,如果李玄都能得到“帝释天”,加以炼化之后,他就能彻底压过宋政等人,甚至可以与老玄榜中修为最高的李道虚正面抗衡。
李道虚的修为之高,不必多言,就是二劫地仙的陆吾神都伤在他的剑下,哪怕是李道虚与陆吾神交手而元气大伤之后,面对地师的偷袭,仍旧能从容应对,让地师占不到便宜。虽说李玄都已经跻身长生境,但是与跻身长生境多年的李道虚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至于李玄都为何要以自己师父为假想之敌,却是形势使然了。大势如滚滚洪流,人如水中鱼儿,大多数时候只能顺势而动,很难逆势而行。
此时李玄都正行于一方湖上,到了他这个境界,踏波而行只是寻常,一路走过,水波不起,只是留下些许涟漪。在他面前悬着一面镜子,说是镜子,但材质并非铜或玻璃,而是一层微微荡漾的水幕,透过水幕可以看到另一边的宁忆。
这便是“镜花水月”的玄妙所在了,不但可以作为通行的门户,也可以作沟通见面之用。可惜这样的半仙物太少,不能像须弥宝物那样广泛应用,与其他人联络还是要靠飞剑传书一类的手段,或是通过李玄都的“小紫府”。
宁忆的影像随着水波而轻轻晃动着,他望着不住掩嘴咳嗽的李玄都,微微皱眉,“紫府,你的身体……”
李玄都摆了摆手,“不妨事的,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要注意自身安危,毕竟那里是萨满教的老巢,若是有什么危险,只管启用‘镜中花’,我会立刻赶到。”
宁忆点了点头,“我会的。”
李玄都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有了,多加保重。”宁忆摇了摇头,断开了“镜中花”与“水中月”的连接。李玄都面前水幕中没了宁忆的影像,只能倒映出李玄都的面容。
李玄都一挥袖,也收起“水中月”,继续缓缓而行,身后留下一连串涟漪。
高家子弟那边,有秦素亲自出面,李玄都很放心。不管怎么说,秦素都是太玄榜上有名之人,只要不是遇到长生境高人,都有一战之力。
李玄都行走之间,感悟天地,不知不觉之间进入了天人合一的状态之中,与脚下湖泊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不过李玄都可以惜清晰感觉到,此方天地已经对自己隐隐生出排斥之力,之所以还能维持天人造化境的完美天人合一,不过是以修为强压罢了,就像一个箱子装满了东西,盖子难以闭合,只能以外力强行盖上盖子。
这种排斥之力便是长生境不得不飞升的缘故,随着李玄都开始长达七七四十九日的脱胎换骨,这种排斥之力会越来越大,待到李玄都成就地仙体魄,这种排斥之力就会达到最大,然后在百年之期以前都会恒定不动。这种感觉有些类似于“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此方天地就是眼睛,长生之人就是沙子,哪怕沙粒很小,仍旧不能藏在眼皮下,非要被眼睛用泪水冲刷出去不可。归根究底,沙粒属于异物,脱胎换骨之后长生之人对于此方天地而言,也是异物。
李玄都叹息了一声,踏上了长生之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要么飞升离世,要么渡过天劫,成为一劫地仙。更为凄惨的下场是从长生境跌落下去,修为没了,不足以飞升,可体魄还是地仙之体,无法长久驻留世间,有百年之期,只能等着天劫落下,化作灰灰。这也是当年李道虚无论如何都不肯救下司徒玄策的缘故,风险实在太大,等同是用性命做赌注,要知道跻身长生境除了根骨资质之外,还讲究机缘,谁又能保证自己能够两次踏足长生境界?
当然也可以抛却体魄,可人仙和地仙已经灵肉合一,难以分离,鬼仙、神仙固然可以抛却体魄,之后就好似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会迅速走向腐朽,不但彻底绝了长生大道,而且终是难逃消亡的结局。
第十七章 二三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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