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良心说,顾骜是干大事儿的人。所以他跟马风那种真心想过一把娱乐圈瘾的存在完全不一样。谁让他帅呢,不屑于在荧幕上露脸取悦他人呢。至今为止,他逼不得已赚娱乐圈那种捞逼格的钱,都是事出有因的——拍《沪江滩》,是为了给他当初试水窃取技术机密打掩护。至于《终结者》,则更是立意拔高了一层,是当时为了牵动美国的导演/演员工会,甚至是为了引发美国舆论对于“人机互动环境下全自动机器人技术”的抵触,为一个大产业的转移造势。而《少林寺》理论上跟顾骜完全没关系,他也没在里面占利益。对顾骜而言,这只是一个给李联杰和袁指导顺便练手磨合的新手村,压根儿没指望新手村里打出什么装备来。赞助的武术指导费也不过是首充新手升级大礼包。娱乐圈那点事儿,至少得是上升到利国利民层面的国家大事,才配被顾骜操心。普通戏子和导演赚的那点钱,人家“真.上流社会”看不上。所以,仇局长几次电话里盛意拳拳,他都以繁忙为由推掉了。不过,对方既然如此客气,都殷勤到这份儿上了。不费时间金钱地点拨点拨,提供点石成金的咨询意见,顾骜还是不吝惜的。就当卖个人情,为故乡做点慈善贡献好了。不谈钱,俗。……顾骜敲定了与仇局长沟通的基调,便娓娓道来地劝说:“仇局长,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不同情况,不能盲目照搬发达地区的成功经验——我个人认为,如今拍摄一点钱塘背景的传统文化影视作品,拉动效果并不明显。不信你可以想想,从你查到的这半年来,庐山、沪江等地的旅游业增加值,主要是如何构成的我们来分析分析。”听顾骜说得很严肃,仇清也冷静了一些。他确实没有精细算过里面的构成分解,只是觉得相邻的沪市赣省都干得不错,赶上了国家开放后首批旅游业腾飞,他心里急。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因为1980年的官员,搞经济建设确实只有一腔热血,缺乏专业。他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他去开有关会议时看到的表彰报表,说道:“今年下半年,江州市的旅游业总收入,比去年同期涨了三倍半,其中主要是依靠门票收入暴涨了六倍——《庐山恋》的电影播出之后,全国反响都很大,年轻人不光要看风景,还幻想着那里能遇到有钱的华侨,邂逅外国人。南洋华侨归国,听说那里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同志那个……不太好说,也都动了念头,那都是真金白银拿林吉特和印尼盾买票的……”顾骜听了,也是心里觉得阵阵悲哀。国门初开,国民不仅觉得美国日本是发达得跟天上一样,连印尼马来菲律宾,在时人眼中也是“发达的资本注意国家”。尤其是因为这些国家的有钱人都是华裔,所以“南洋华侨”这个词当时在内地充满了无限想象力。仇清提到庐山旅游部门能靠门票创印尼盾外汇时,眼神里那种热切的羡慕,顾骜是完全看得见的。(注:印尼货币的官方称谓应该是“卢比”,因为他们觉得“盾”是从荷兰殖民者那儿继承过来的名词。但当地华人因为一直是经济统治阶级,所以说汉语时依然普遍用“盾”)一直到97年东南亚被索罗斯掀掉之后,中国人才彻底觉得自己至少比菲马印发达了。顾骜为了点醒对方,不由当头棒喝地打断:“你也别羡慕江州人,我就问你——你觉得,靠影视宣传,让南洋华侨来西湖旅游,收门票,这种成功可以复制么?”“怎么不能复制?只要电影拍的好……”仇清不明就里。顾骜抬手制止:“别想当然——你要搞清楚,电影的宣传,品牌传达非常重要,《庐山恋》宣传的就是庐山这个整体概念,进去之后一张票,一站式搞定。就算最后没有艳遇,那种沉浸式的美景体验,也让游客值回票价了。可你西湖怎么搞?这是与城市融为一体的景点,你能做到把环湖十景公园全部打通、只收一次门票么?如果你要一个景一个景那么小家子气的收门票,游客的流畅体验、沉浸式氛围怎么办?还是说你准备让拍电视剧的人,把所有卖门票的景点统统报菜名一样强行植入一遍?”顾骜几句话,就把对方反问得哑口无言。仇清尴尬了几秒,连忙推了一下身边的那两个女下属科长:“愣着干嘛,还不把顾处长的金玉良言都记录下来!”邱雪和郑霞连忙放下伺候人的角色,恢复到基层公务员开会的状态。一边写,一边暗忖:“这顾处长真是深不可测,都毫无准备,被局长逮了个机会求事儿,都能说出那么多门道来,真是信手拈来啊……”其实吧,这也不怪顾骜信手拈来,只是他两世为人,在钱塘住了这么多年,一草一木都太熟了。本市后来的旅游业发展趋势,哪些是正道,哪些是弯路,他喝水吃饭的时候都知道得七七八八,所以完全不用准备,一说就是一堆。换句话说,你就是找个后世穿越来的普通市民,再没文化,好歹也知道“把西湖边公园门票全部取缔、然后发展收费服务和购物才是王道”这个死记硬背的答案。顾骜有见识,无非是对其中原理了解更透彻一些。仇清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然后为难地说:“这可不好办啊,要是真把西湖十景的公园打通,只收一次门票,那门票价格起码比平时单个公园提高三五倍吧,不然岂不是亏了。还有,景区周边有至少十万本地居民,公园扩大打通,岂不是把那些民居都圈进去了?难道要给里面的住户发免票的通行证?这样又有可能导致居民跟外地游客合谋,违规租借通行证逃票……”仇清的自言自语,真是一听就很有时代特色。遇到问题第一反应就是如何寻找新增行政审批手段来解决——遇到麻烦,就想办法立个规章,多要几种介绍信。恨不得证明“尼玛是尼玛”。顾骜听了,免不了正色劝诫:“仇局长!不是我说你,这个思路就走到死胡同里了。发展经济不是你这么搞的,靠增加介绍信、那是官僚注意作风!要解放思想!”仇清一惊,意识到对方更有能耐,倒也虚心认错:“顾处长是见过大世面的,是我想差了,那,要不咱就学习沪江同行的先进经验?可他们完全不是收门票的模式,黄浦江边一个收费景点都没有,都是吸引外国人来购物创汇的呀。人家有十里洋场的历史基础,咱学不了啊。你总不能让我把西湖边全部放开了免费吧,卖纪念品根本赚不回来的,陈市长非撤了我的职不可。”景区打通免费、从此不收门票,长久来看当然是有利的。不过顾骜也知道,眼下确实不是实施的时机。就跟1980年代搞不了农家乐,一个道理。要根据客观情况,实事求是,并非超前就是好的。前世的顾骜是85后,所以并不知道80年代早期,钱塘是怎么个德行。如今亲自经历了数年,对旅游业基础的恶化是深有体会的。因为西湖是“三面环山一面城”的格局,湖东岸是市区。而闭关锁国时代没有旅游业,所以从涌金门往北、武林门以南,整个后世一公园到六公园、少年宫之间,黑压压一片都是违章建筑。最夸张的甚至还有造纸厂临湖修筑、直接把工业废水往西湖里排。所谓西湖十景的公园,只在湖的南北西三侧,湖东就是杂乱的违建群。所以八年前尼克松来的时候,必须车队直奔花港观鱼和净慈禅寺因为只有转到湖南面,才有景点,东边都是破烂。这才有了历史书上尼克松总统那句“美丽的西湖,破烂的城市”。(也可以翻译为“古朴的城市”,尼克松这句话有争议)而这一切,历史上其实要到1983年,外调过来的厉市长,在胡总枢机的力挺下,才得以解决——把所有湖东岸的违章建筑统统拆掉,占地的全部拆迁,改建了七个免费公园和少年宫。后来钱塘的旅游业才算真正第一次起飞。而湖的另外三侧,虽然没有民间违建,但乱占地也不少,都是各大疗养院,甚至空疗之类级别非常高、连大军区都管不了,是中央级别的军兵种总院。这一切,要到1984年,伟人亲自主持完“百万cai军”,才彻底清退出来。仇清如今求上顾骜,完全是有点超前的,属于手上都没硬货底牌,盲目羡慕江州和沪江的同行。他想办的事儿,等个两年,才比较稳妥。并不想非太多力改变政治史的顾骜,也只能对此有限地支招:“全面废除门票,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给你支个招,你可以打申请试点起来,阻力应该会比较小:你就申请,西湖十景门票,凭外国护照免费参观。但是要外商承包景区内的外汇商店,为他们提供只使用外汇券的高价纪念品和餐饮、交通、按摩这些,把外国人少花的门票钱几倍赚回来。这就相当于双轨制,赚中国人钱还用老办法,赚外国人钱用新办法。至于承包方式,你可以采用招投标,按上一年景区门票的外汇收入作为基数,乘以一定增长率,作为承包费,让承包外商来竞标。承包期也不用太长,你先给个三年经营权好了。我相信会有千金市骨的外商来这么干的。三年后,如果确实有利可图,政策也更加明朗了,你再租金涨价好了嘛。等你把基础打好了,我当然会帮你拍宣传片的。”
第172章 一园两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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