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请讲!”
“玄昌,老夫且问你,如果不是令郎设下巧计,得到城内九门官兵的内应,攻破了南康门,这次兵变又会是一个怎样的景象?如果不是花厅吏员奉了令郎之命,付出极大的代价将我等救出来,又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萧太师眼眸子中冷光闪烁,轻声问道。
韩玄昌皱起眉头来。
萧太师冷然一笑:“令郎与叛军对峙之时,那可是有一把刀高高悬起……!”
韩玄昌看了萧太师一眼,神色更加肃然,轻声道:“太师的意思是……!”
萧太师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张开左手,右手一指在左手的掌心之中写了一个“皇”字,韩玄昌面不改色,轻抚胡须,微微点头。
“幸好令郎小心谨慎,不但击垮了苏家的世家军,而且计划周密,攻破了南康门,救出了我们这些内阁官员。”萧太师缓缓道:“如果令郎稍有疏忽,一招失手,那么此番结果与今日绝不相同,而且那把悬挂在上面的刀,很有可能便是要砍向令郎,砍向我们这几家。”
韩玄昌皱着眉头,他不知萧太师此番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但是这条老狐狸绝不会无缘无故说些废话,既然将这众人心知肚明的话题说出来,肯定有他的道理。
萧太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苦笑道:“不到两年,九大世家,如今已经半数尽去,如果这次不是令郎立下大功,这燕国,恐怕已无我世家立足之地了。”
韩玄昌沉默片刻,终于道:“太师可有良策?”
萧太师平和一笑,从袖中取出三份折子,递向韩玄昌,“玄昌,老夫拟好了三道折子,你看看是否有差错!”
韩玄昌一时不敢去接,“太师,这……玄昌不敢!”
“无妨。”萧太师含笑道:“老夫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三道折子是必然要呈上去的,你总是要知道的,迟看早看并无区别,只是老夫不知年老昏霾,不知折子中是否有糊涂之笔,所以让玄昌帮老夫瞧一瞧,玄昌不必再推辞!”
韩玄昌犹豫了一下,终是拱手道:“玄昌失礼了。”当即小心翼翼接过了三道折子来。
他打开第一道折子,随意扫了一眼,脸上就显出吃惊之色,这道折子上却是一份举荐的名单,如今朝中空缺许多的官位,只是这几日来内阁官员都没有将此事提上议程,但是想不到萧太师却已经拟定了一份候补名单。
这份候补名单并不长,不过二十多个名额,但是却都是极其重要的官位,俱都是苏氏一族空缺下来。
苏观崖当初掌管着吏部,门生众多,朝中各部各司的要紧部门都有他的人,便是燕国地方上也有着不少苏家势力。
不同于其他几族的覆灭,他们依靠的主要是自身族群的实力,而苏家最重要的势力之一,便是门下复杂的官员网络。
这一次苏家陨落,牵连的官员比起其他几族覆灭,那是要多出许多,而且如果继续追根挖底,还能牵涉大批官员出来,也正因如此,韩玄昌才说真要查下去,至少要牵连到万人。
苏氏一族从上到下官位众多,而这二十多个职位,几乎都是要职,最醒目的便是排在第一位的吏部尚书候补人选,萧太师豁然写着吏部左侍郎韩信策的名字。
吏部尚书本事苏观崖担任,如今苏观崖即死,尚书一位便空缺起来。
虽然韩信策是吏部左侍郎,看起来与吏部尚书只是一线之隔,但是朝廷上下却都知道,吏部一直是在苏观崖的有力掌控之中,韩信策这个吏部左侍郎在吏部是深受排挤,几次都差点被苏观崖踢出了吏部,此人在吏部实际上没有多大的权力。
如今萧太师举荐韩信策为吏部尚书,一旦成为现实,韩信策可称得上鱼跃龙门,非但韩信策本人飞黄腾达,整个韩族也必将变得更为强大。
韩玄昌实在想不到,萧太师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吃惊之下,看向萧太师,却只见萧太师面色平静,端着茶,正在惬意地品茶。
韩玄昌合上第一道折子,又拿起第二道折子,打开看了一遍,吃惊之色更浓,如果说萧太师举荐韩信策为吏部尚书本就让韩玄昌震惊不已,那么这第二道折子,更是让韩玄昌感觉到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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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二章 血后柔情
萧太师这第二道折子上的内容,却是自言年老体衰,昏聩有疾,要告老还乡,退出朝堂。
韩玄昌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内容,又看了一遍,千真万确,不由惊骇万分地看着萧太师,却见萧太师神色极其平静,放下茶杯,慈和笑道:“玄昌不必吃惊,老夫折子上所言,乃是肺腑之言,绝无虚假。”他靠坐在椅子上,叹道:“老夫十七岁便开始入朝为官,如今六十有三,在朝已经四十六年……四十六年弹指一挥间,老夫也从当初少年成为今日花甲……!”
韩玄昌也不急去看第三道折子,而是合上手中折子,脸上震惊之色未消:“太师老当益壮,精神健烁,怎有隐退之心?而且经此变故,国事未宁,尚有诸多大事需要太师决断,无论是朝廷还是内阁之中,都不能没有太师。”
萧太师抚着花白胡须摇头笑道:“别人不知,老夫自己难道还不知道?这两年来,老夫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恐怕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只是强撑着这副老皮囊,愿能为国多做些事情,但是……!”说到此处,老太师一阵咳嗽,随即取出手帕,擦拭嘴角,这才苦笑道:“但是这身子骨确实不行,有心报国,却以无力为继。”顿了顿,轻叹道:“人这一生,最为紧要的,便是知进退,该退的时候就明白退的道理,玄昌,你说是不是?”
韩玄昌叹道:“太师保重身子才是。”
萧太师呵呵一笑,指着折子道:“且不提隐退之事,还有最后一道折子,却不知玄昌意下如何?”
韩玄昌这才带着尚未平静的心,打开第三道折子,只看了几眼,脸上就豁然变色,失声道:“太师,这……!”
萧太师平静道:“玄昌不必吃惊。”沉默片刻,终于道:“玄昌可还记得令郎大婚之时,老夫有过一番酒话?”
韩玄昌叹道:“玄昌只当太师是玩笑话。”
“半真半假。”萧太师缓缓道:“当日老夫要向玄昌求亲,将你家那位掌上明珠许配我那孙儿明堂,不过事后细想,是老夫高攀了……!”
韩玄昌急忙拱手道:“太师说笑了。明堂贤侄一表人才……!”
萧太师不等韩玄昌说完,已经摆手打断:“他有几斤几两,老夫岂能不知,无非是一个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比起令郎,那是天差地别。只怪老夫这些年尽心国事,他那无能的老子也教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哎……!”
韩玄昌忙道:“太师谦虚了,我那劣子,也是顽劣不堪。”
萧太师含笑道:“令嫒知书达理,聪慧秀美,这些老夫是知道的,事后想想,老夫自知明堂难以匹配令嫒,所以也罢了那念头。”顿了顿,才道:“只不过萧韩两家祖上,那都是与燕武陛下南征北讨,有着兄弟之情……但是近些年来,你我两家政见不合,颇有隔膜,我想你我两家祖上若是有灵,见此情景,必定不会快活。老夫却是一直有心与韩家结成儿女亲家,和和睦睦,那才是正道……!”
韩玄昌将手中的折子放了下去,并没有说话。
“灵芷虽非老夫亲生孙女,但是老夫却视为己出,一直是将他当成我的亲孙女看待,而且亦是拜了我萧家祖宗,记入家谱的。”萧太师面色平和,轻抚白须,缓缓道:“老夫这道折子,恳请圣上赐婚,将灵芷嫁入你韩家,那也是早有打算……!”他呵呵笑起来,道:“你韩家女儿来不了我萧家,我萧家嫁一个女儿到你韩家,那也是大大喜事了。”
韩玄昌附合笑了两下,却颇有些干涩。
今日萧太师这三道折子,一道比一道令人震惊,直到现在韩玄昌也没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些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特别是萧太师上折子请辞,这几乎是不可想象之事。
“太师有心与我韩家结为儿女亲家,自然是大大的好事。”韩玄昌沉吟片刻,终于道:“只是……韩沧已有家室,这……!”
“玄昌不必多心,老夫可没有拆散姻缘之心。”萧太师轻叹道:“只是老夫深知韩沧是一个诚恳之人,灵芷许给韩沧,亦是能够太平度日,就算只为妾室,那也是极佳的归宿了。”
韩玄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半晌才道:“此时太师可曾与家兄商议过?”
萧太师淡然一笑,道:“令兄这几日气色不好,似乎身体很不适,这两日都是在侧房歇息。老夫劝过他回府歇息,他却是没有听进去……不过这事回头总要说一番的。”
韩玄昌微微点头,不知所言。
此时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又听得萧怀金大喇喇的声音吩咐道:“快给本官上碗热茶……!”声音之中,一身官服的萧怀金已经进了来。
六部尚书皆能入阁,萧怀金身为工部尚书,自然是有这个资格的。
他大踏步进来,瞧见萧太师和韩玄昌正坐在一起说话,看起来显得极其亲热,不由一怔,瞥了一眼韩玄昌手边的三道折子,皱起眉头,随即走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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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空缺出来的官位,少说也有七八十个。”萧怀金道:“苏家大小官员一旦被抄没了产业,那些银子足够朝廷用上许久……!”他看了韩玄昌一眼,冷笑道:“韩大人,令兄的户部可就不缺银子了,到时候工部那些款项银子,可就要痛快地拨下来。”
韩玄昌平静笑道:“本官负责礼部,抄家归由大理寺和刑部去负责,拨银子也是户部的事情,玄昌是说不上话的。不过话说回来,萧尚书所办工程,疏通河道,修路架桥,筑库建站,那也都是国之重事,户部总是不会耽搁工部的事情。”
萧怀金冷冷一笑,却瞧见萧太师用一种极犀利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不敢再说下去,恰好送茶的上来,萧怀金急忙接过茶杯,借机下台。
韩玄昌将三道折子往萧太师那边推了推,起身拱手道:“太师安坐,下官先告退!”又向萧怀金拱拱手,这才拐出小厅,出了正门去。
萧怀金见韩玄昌离开,这才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嘴中嘟囔一句:“假仁假义!”走到萧太师旁边,问道:“父亲,这是什么折子?”便要取了来看。
萧太师却是已经拿了过去,收回袖中。
萧怀金一怔,有些不解,便在萧太师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问道:“父亲,韩玄昌又对你老说些什么?是不是吹嘘这次他儿子的功劳?”
“有功者,何须吹嘘?”萧太师冷冷看了萧怀金一眼,声音低沉:“从今日起,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要轻涉他事,你这张嘴,更要给我闭的紧紧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不要开口。”
萧怀金一愣,奇道:“父亲,这是为何?”
“为了家族。”萧太师神情阴冷:“到今日若是你还想不明白,那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坐着去想明白。”
萧怀金是从骨子里敬畏自己的父亲,不敢多言,转变话题道:“父亲,这次谋叛的官员,目前已经查出了一百六十九人,加上他们的下属亲信以及府上亲眷,如今被关押了两千多人,几处牢房已经关满,如今腾出了几处宅子用来关押乱党,依照燕律,叛乱乃是灭族之罪,这一大帮子人一日不处决,便一日是个麻烦,不如内阁早些拟处决令,将这帮乱党都砍了。”
萧太师皱起眉头,道:“老夫刚刚所言,难道你没听懂?这些事情,何时轮到你来过问?斩杀乱党的刀子,又何时要你来拿?”
萧怀金低下头,一时间很是尴尬。
萧太师背负双手,缓步出了小厅,走到正门之外,抬头望天,喃喃自语:“这把刀,总要他自己来举起。”
……
当夜黄昏时分,在城外待了五日的韩漠,终于闻知城内局势大致稳定,这才安排好城外驻军,迫不及待地入城来,径自往自家府中回返。
这几日来,他虽然得知家人无事,但是却一直牵挂着,没有一刻不想念。
经过大难,才知许多东西的重要。
在十多骑的护卫下,韩漠到得府门之前,府门紧闭,而且门外更是有兵士护卫,经此一劫,各世家大员的府邸比之往日的守护要严密许多。
兵士自然识得韩漠,躬身行礼,韩漠则是上去敲门,半日门儿才开了一条缝,里面开门之人见到韩漠,惊喜道:“少爷!”
韩漠也不多言,进了府内,只见府内一片寂静,行过正院,想了想,终究是往东院过去,到得东院,只见正房之内点着灯火。
门外的丫鬟们瞧见韩漠,都是大喜,早有丫鬟进屋去禀报,韩漠也不多说,径自入了屋,只见韩夫人牵着筱倩的手,正从内屋迎出来。
韩漠看到自己至亲之人,心中一阵激动,见到筱倩双眼红肿,犹若粉桃,看上去煞是可怜,脸蛋儿颇有些苍白,与往日那水嫩的娇白大是不同。
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有些惊喜,有些委屈,更有残留的恐惧。
韩漠心中一阵爱怜,此时也顾不得屋中的丫鬟们,身着依然带着鲜血的甲胄上前去,一把将筱倩抱在怀中,柔声道:“没事了,不要害怕,相公在这里……让你们受苦了!”
筱倩竟是也抱住韩漠,眼中泪水滴下,珍珠般,哽咽道:“筱倩以为再也见不到相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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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三章 未见先语
韩漠只是微微抚摸着妻子的秀发,低声安慰着,旁边众人虽然觉得少爷胆子实在太大,当众与妻子相拥,但是却也感觉到韩漠对家人的挂念和关心,只觉得少爷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等到妻子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韩漠这才轻轻松开,接过旁边丫鬟递上来的手绢子,温柔地为妻子擦拭眼角的泪水,随即才转身握住韩夫人的手,看着韩夫人温和的笑颜,一时间不知如何说才好,终是道:“娘,是儿子没能照顾好你……!”
韩夫人轻轻抚摸着韩漠憔悴的脸庞,柔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于家于国,你都做得很好……!”
韩漠当下一手牵着韩夫人,一手扶着筱倩进了内房,随即有一名端了清水毛巾进来,韩漠随意洗抹一番,这才问道:“父亲还在衙门里?”
韩夫人坐在椅子上,道:“回来一趟,报了平安,这已经有三四日没有回府了。京里这几日都乱的很,听说内阁的官员都在衙门里办事,到今日城里才大致稳定下来。”
韩漠挨着筱倩坐下,也没松开手,沉默一下,才问道:“家里的人……都还好吗?”
韩夫人神色黯然下来,柳眉也微微竖起,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显出愤怒之色,终是叹道:“那夜兵变,府邸四周都被围住,那帮禽兽冲进来,家中上下和他们争执起来,更是动起手来,府里死伤了十几人,在东海就跟着我们的老矮头也被他们杀死……!”
老矮头是韩家的马夫,中年时便进了韩府,跟着韩玄昌夫妇二十多年,那是家中的老人,韩漠幼时便时常听老矮头说些故事,颇有感情,此时听他死去,神情亦是黯然。
第5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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