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追上那辆车子!”我在三秒钟之内清醒过来,向司机下达命令。
司机一动不动,蜷缩在座位上,手离开了方向盘,用力摇头:“我不去,那洞里有什么?他们遇到了什么?我不想死,我不去。”
这些话,只怕能够代表所有雇佣兵们的心声。
卫叔招手命令第三辆车子赶上来:“去追那辆车,看看还有没有救人的可能?”
没有人服从命令,车上的六个人静静地坐着,越来越紧地搂着怀里的冲锋枪,对卫叔的话充耳不闻。
对讲机里的“咝咝”声越来越响亮,只是再也没听到有人声传出来,更没听到枪响。
卫叔脸色铁青,恼怒地拔枪:“你们都聋了,快去,否则我一个一个枪毙你们。”
仍旧没有人动,六个人真的聋了一样,眼光迟滞地向前望着。
“算了卫叔,我去。”我不想在危机来临时队伍里再起内讧,里外夹攻,探险活动也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顾倾城替我开了车门,在我小臂上轻轻一拍:“风,祝你好运!”却没有要陪我一起去的意思。
我上了第三辆车,所有队员已经自动逃开,只有车钥匙上拴着的一个塑胶米老鼠挂件在不停地摇荡着。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但他们无一例外地采取了随时逃远的姿势,生怕惹祸上身。
“嘿,风,我陪你去,大不了一起完蛋好了。”红小鬼大步跑过来,站在车子前的光柱里,手里拎着那柄金色的短刀。以他的孱弱身躯,贸然跟着过去,似乎帮不上什么忙,但这种一无所惧的傲气,却胜过了空有满身武功的卫叔。
我不想说什么,扭动钥匙,引擎轰响起来。
顾倾城的脸隐藏在黑暗里,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忽然一万分地想念苏伦,也许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孩子能够为我浴血厮杀了,只有她能做到,但她现在失踪了。如果我没有因为关宝铃的关系滞留在枫割寺,而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话,她大概不会失踪。
我的脸陡然开始发烧,才明白自己那时候有多么荒唐,竟然一叶障目、不见森林,错过了对自己最一往情深的女孩子。
“顾小姐,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拜托你带人继续前进,帮我找到苏伦。”此刻在我心里,苏伦的形象越来越高大深刻,占据了思想的每一分空间。
红小鬼跃上副驾驶座位,鄙夷地看着侧面车子上的人:“喂,假如我们弄回满车的黄金宝贝,拜托各位千万别冲上来抢好不好?一听到有蛇就怕成这样,大家不如趁早滚蛋回家,躲在被窝里多么安全。”
他拿起了驾驶台上的对讲机,恶作剧地向卫叔大笑:“哈哈,一会儿听到我求救的声音,记得赶紧来救我们啊!否则,就算在蛇吻下化成无名恶鬼,我也绝不放过你。”
我轰了一脚油门,车子缓缓发动,光柱在那堵黑色的石壁上横向移动,最终指向入口深处。从这个位置望去,只能看见平坦的黑色地面。
“等一下,我也去。”卡库跳下车,步伐沉稳地走过来,翻身上了车厢,抓住了速射机枪。
红小鬼扭回头看着他,乖乖闭嘴,不再冷嘲热讽地开玩笑。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真正的勇者。卡库的加盟,让我心里有小小的感动,作为一名职业枪手,他应该能够做到心如止水,明辨形势,而且也没有必要出手帮我。关键时刻,一个异族人也能深明大义地站在正义一边,自己的中国同胞们却“足智多谋”地选择了明哲保身之路,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好笑的黑色幽默。
车子在一挡上低速前进,我只用左手操控着方向盘,右手垂在大腿上,以求随时能够拔枪应战。
红小鬼低头摸索着操控台上的开关,唱机开始工作了,播放的是一首卡朋特的《昨日重来》。深沉悠扬的旋律,令车子里的气氛立刻变了,并且他正在随着旋律晃动着身子,双脚踢着车门打着节拍,发出“啪啪”的动静。
“没想到,你还藏着一柄好刀?”我眼睛盯着前方,眼角余光瞟着他膝盖上的金刀。
“这也能算是好刀吗?”他双手握着刀柄,举在眼前。
“我有一个日本朋友,是铸造刀剑的好手,曾经提到过中国大陆在一九五五年的时候铸造过一批‘将军百人斩’,只颁发给为国家搜索能源的大功臣。据说那批刀只造了一百零八柄,是借用了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的典故。每一柄刀上都錾刻着一个天罡星或者地煞星的名字,铸造过程中更是加入了一种奇特的航天材质,能够达到削铁如泥的效果,不知你手里这柄刻的是什么字?”
屠龙刀对于天下各国名刀都有综合认识,我们在一起时,经常饮酒论刀,让我受益匪浅。
“它没有名字,也没有光辉彪炳的历史,大多数时候,我会用它来削铅笔或者干脆当作砍柴刀来用。你喜欢的话,尽管拿去好了。”
他把刀递向我,刀身上的一条赤鳞金龙时隐时现,龙头向着刀尖,狰狞夭矫,凶光凛然。
我没有看错,它正是“将军百人斩”的其中之一,在全球几大拍卖市场上叫价极高。
“名刀择主而事,我怎么会要你的刀?”我喜欢刀,但这一柄并不适合我。
光柱无情地刺穿黑暗,但黑暗却是永无止境的,仿佛一团凝滞不动的雾气,无处不在。我向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卫叔他们乘坐的车子已经消失了,偌大的山腹空间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一辆车,还有卡朋特的歌声。
“我们会不会死?”卡库的英文不算太流畅,口气生硬。
“会,怎么不会?每个人都有可能死,只看它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红小鬼缩在沙发里,摸到队员丢弃的一把战术格斗刀,在手里掂量着。
卡库直立起来,手里的机枪旋转了一个角度,与下面的不锈钢支架摩擦,发出“吱呀”一声怪叫,令我的耳膜如同被绣花针扎了一般刺痛。
“你们中国人,总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只想问风先生,那个在狙击镜里高速移动的影子,到底是人还是魔鬼?”他是认真的,狙击手的性情都很孤僻,不会有心情与红小鬼开玩笑。
“那是人。”我百分之百肯定。
“人?一个比夜光靶的移动速度快几十倍的人?”卡库谨慎地表示着自己的怀疑,看来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不会盲目地否定自己亲眼看到的事,也绝不人云亦云。
“我只能肯定地说那是一个人,或许是因为某种不明原因令她达到了能够瞬间移动的境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神秘莫测的,人类能够制造出两公里内一击必杀的狙击利器,当然也得允许有人可以逃过这种杀戮,对不对?物竞天择,草长莺飞,地球上的任何事,都不会脱离自然淘汰的范畴。”
这是我唯一的解释,因为在中国武林高手的轻功概念里,“瞬息千里”的身法只在理论上存在,却没有权威性的文字记载。
“下一次看见她,我希望她有好运能逃脱过三百颗子弹的网状扫射。”卡库郁闷地拍打着子弹带,那些钢芯子弹彼此碰撞着,发出恐怖的刷刷声。
红小鬼饶有兴致地盯着那支机枪,若有所思地坏笑着:“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你只怕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我劝你还是连人带枪躲在帆布下面,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跳出来射击。不过,像你这样的狙击高手,主动放弃自己的长处御敌,是否足够明智呢?”
卡库皱着眉思索了几秒钟,陡然在头顶一拍,咧着厚嘴唇笑起来:“你说得对,我们尼泊尔人有句谚语,咬人的狗是不叫的。我躲起来,既可以一声不响地狙击,也可以突然跳出来操控机枪进行弹幕扫射,好主意,好主意。谢谢你,小兄弟!”
他拉开了车厢里整齐叠放的一大块帆布,把机枪遮盖起来,自己则坐在车厢的一角,再次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怀里的狙击步枪,向红小鬼做了个“ok”手势,拉过帆布,把自己也盖了起来。
红小鬼得意地吹了声口哨,侧身问我:“我的指挥能力怎么样?”
我无法回答,假如那个戴面具的怪人再次出现的话,卡库与对方之间,大概只有其中一个能顺利地活下来。真正的高手,不做无谓的对峙,一出现就是石破天惊、你死我活的对决。
越是高手,就越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这是优点,但同时也是致命的弱点。我望着后视镜里那团鼓鼓囊囊的帆布,卡库之所以一意孤行地射杀唐小鼓,很大程度上与无法狙杀那个戴面具的人有关。
有人曾经进入他的狙击视野,却又轻松逃脱,让他连扣动扳机的自信都没有,这无异于对他的极度蔑视。
“这一次呢?卡库会不会成功?要知道,他的狙击功力在全球范围内绝对能进入前十名。知道吗?我曾在一份绝密资料里看到过,至少有一百名以上的军事观察员把他比喻成中国古代的神射手养由基,并且有计划要拉拢他过来——”
红小鬼脸上流露出一丝郁闷,挥刀砍向那柄格斗刀,连鞘带刃削掉一截,发出“嚓”的一声轻响,犹如用菜刀切削黄瓜一般。
“好刀。”我忍不住再次赞叹。
格斗刀属于正宗的美国军用品,铸造材料之精良毋庸置疑,但在“将军百人斩”面前黯然失色,档次相差甚远。由此可见,中国工匠制造刀剑的工艺永远都是名列世界前茅的。
“风,你说,藏在这个怪洞里的到底会是什么人?”红小鬼自言自语,随手把短刀丢向黑暗深处,“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里的迷惑,何止是他感到迷惑,其实我们这个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处在谜团之中。如此巨大的五角星芒空间,在全球地质历史上从没有过先例记载。
“我也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开拓出这个空间的又是谁?而且,无法相信在遥远的地底下,竟然隐藏着一个庞大的古代城市——”我叹了口气,挂上二挡,提高了前进速度。
“风,你在后悔吗?后悔节外生枝,进入到这里来?”红小鬼促狭地笑起来,看来,他经常以发现别人的潜台词为乐。
“没错。”我坦然承认。
按照老虎的说法,我们有一条“正确”的路线可以走,至少应该在那条路上获得一个结果,再回头考虑其他。这支队伍比起茫茫未知世界来显得太渺小了,我既然不赞同卫叔安排第二辆车子走这条岔路,自己又何必再度犯险?
“既然后悔,我们还有必要再向前走吗?”红小鬼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藏着深深的哲理。
我的脚下意识地踩向刹车踏板,车子缓缓地停下来。方向盘在我手中,前进、后退都由我来掌握,对错只在一念之间。
“你流汗了?”红小鬼也紧张起来。
我扭了一下后视镜,自己的脸模模糊糊地出现在镜子里。其实不必借助镜子,我也能感到越来越多的汗珠正从头发、脖子上渗出来,滑入衣领深处。
一将无谋,累死千军。作为一个决策者,我明白自己肩上担负着的责任。
向前是黑暗,向后也是黑暗,左右上下无处不是黑魆魆、阴森森的一团,仿佛蕴藏着说不清、数不尽的重重危机。
“咦?怎么停下来了?什么事?”卡库钻出了帆布。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卡朋特的声音在干涩地唱着。
前面的空间正在收缩,按照车子的里程表显示,已经接近五角星芒的顶点。
“风先生,为什么要停下来?”卡库用力在车厢里跺着脚,发出“砰砰砰”的巨大响声。
红小鬼扭回头去呵斥着:“停下,别吵!你这头蠢驴——”在压力面前,他们两个刹那间都失去了自控力,如同火山爆发一样。
就在此时,我闻到了空气中飘荡着的腥气,随之而来的,是耳朵中传进来如春蚕咀嚼桑叶般的沙沙声。
红小鬼肯定也听到了,因为他指向卡库鼻尖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泥塑木雕一样纹丝不动。
我关了引擎,卡朋特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你,敢骂我蠢驴,这是对我们尼泊尔人的莫大侮辱——”卡库发怒了,长枪一举,枪口便抵在红小鬼胸口上。
“沙沙、咝咝”声越来越清晰,卡库的动作也随即停止,从牙缝里迸出一句:“那是什么?”
答案再明显不过,那是毒蛇的吐芯声,而且是几千条毒蛇此起彼伏地一起行动,才能发出那样的动静。在土裂汗金字塔里,我已经见识过孟加拉金线蝮蛇组成的“万蛇之窟”,这一次,却是在平地之上,毫无防御的屏障。
“蛇,很多……很多蛇。”红小鬼的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挥手拨开卡库的枪口。
卡库猛醒过来,丢下长枪,反手撩开帆布,双脚叉开,稳稳地抓住机枪。他是一名身经百战的枪手,任何时候,只要有枪在手,就马上进入了临战前的兴奋状态,但这一次面对的却是黑暗中的蛇群。
第五部 逾距之刀 第四章 蛇阵凶猛
红小鬼摸索到对讲机,按下通话键:“你们……听到了吗?成千条蛇,就在前面,这不是噩梦,而是真实存在的。”他已经变得语无伦次,方寸尽失。
视野之中,仍是一片空旷,还没看见毒蛇的影子。
我的手握在钥匙上,犹豫着迟迟不能发动引擎,因为我明白,引擎一响,我就必须做出抉择——“前进还是后退?如果不能弄清这边的情况,必定会埋下隐患,队伍继续前进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陷入毒蛇的包围圈,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风,如果……不如……”卫叔犹豫不决,无法给我帮助,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有。
“风,见机而行吧。不过咱们都明白,只要开始后退第一步,这次行动就正式宣告结束了。”顾倾城接过了对讲机,声音充满失望。
红小鬼向前高举着对讲机,嘶哑着喉咙大叫:“你听,你们听,听它们在饥渴地蠢蠢欲动。也许……也许刚刚那队人正在蛇吻下挣扎……”
我发动引擎,随即连轰了三脚油门,刺鼻的汽油味盖过了蛇腥气。
“准备好,我要开车了,不看到蛇阵,决不后撤。”之所以下这样的决心,是因为我不可能放弃搜索苏伦的机会。与此相比,蛇阵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任她身陷困境而不能施以援手,我就成了天下最不仁不义、无情无义的鼠胆匪类。
“大哥,我永远都不会是胆小鬼,永远不会让你失望。”我喃喃自语,挂挡起步,车子继续前进。
红小鬼愣了半分钟,怪笑着翻身上了车厢,稀里哗啦地掀开了两只弹药箱。
“风,这里还有一百多颗手雷,全都丢出去的话,也能抵挡一阵了。可惜没有汽油弹或者火焰喷射器之类的,那才是消灭毒蛇的最称手武器。”
忽然之间,车子里的恐惧气氛一扫而空,巨大的压力反而成了一种奋力冲锋的动力,只有真正的勇士、真正的男人才能做到这一点。我很庆幸,因为红小鬼和卡库恰恰就是这种人。
“我们尼泊尔人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害怕’这个词。我们,是雪山的主人,是雄鹰的传人,具有冰山一样的坚韧意志……”卡库喃喃低语着,诵念着属于那个雪山民族的经文。
车子前进了一百米,车子开始缓慢爬坡,两侧与顶壁也迅速收紧,前面出现了一个三米见方的洞口。这应该就是第二辆车子上的队员向卫叔报告时的位置,也即是五角星芒的顶点。接下来,那边将是第二个五角星的开始。
“风,洞口那边好像有光?”红小鬼低声叫着。他的声音混杂在越来越响亮的咝咝声中,更显得胆虚。
不等他提醒,我早就看到了从洞口漫射出来的白光,不过那绝不是探照灯所发出的,而是一种乳白色的光,如烟如雾,丝毫不觉得刺眼。
“我们——”我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做了最后的决定,“上去吧。”
吉普车缓缓爬上洞口,这是一块长度约有十米的平台,不必借助探照灯,我们便能看到前面的情况。
红小鬼“啊”的一声跳起来,伸手向前指着,但他忘记自己掌心里是握着一枚手雷的,随着这个手势“嗖”的一声抛了出去,飞行了大概十几米,落地时竟然无声无息,因为那地面上波涛汹涌般动荡着的,全部都是蛇群。
“幸好……我没激发引信,手雷不会爆炸……不会爆炸……”他失去了流畅说话的能力,舌头近乎僵硬,保持着向前指点的姿势,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抓住车厢前端的横梁。
第2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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