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的心头也随之一颤。
他很想在此刻下令住手,可是他不能。
其实,从韩墨初带走那车物资开始,他心里便猜到了韩墨初去了哪里。再看到韩墨初归来时的那身雪气,心中便更确准了韩墨初此行的去向。他又一次被韩墨初看穿了,也许是他在面对韩墨初时总会卸下心防,所以总是轻而易举的被他看穿。为了让他安心,韩墨初便那样一声不响的替他去做了。归来后,韩墨初至今也没有对他解释一句,也没有为自己辩白一句。甚至为了成全他治军严谨的名声,毫不犹豫的当众受责。
顾修神情冷毅的看着韩墨初撑着身子受罚。
每一声鞭响,他的心口都会犹如钝锤击打一般。又要强撑着面不改色,憋闷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绞痛,喉头犹如闷堵着一块烧红的铁块,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就只能挨着疼。
十鞭,十一鞭,十二鞭......
韩墨初背上的伤痕越积越多,飞溅的血光渲染着刑责的惨烈。
顾修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背在身后的手腕一言不发。
“殿下!求殿下念在韩参军数次立功的份上,不要再加责罚了!”
“殿下!末将求您了!”
“殿下!求您停手吧!”
围观的将校军官中,不断有人为韩墨初跪地求情情。
一时间,合营皆跪。
一向铁面无私的执刑官朱泽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身朝顾修抱拳:“殿下,仅余十二鞭,求您......”
“你们记住,军中只讲军规,不讲私情,今日之事也无情可讲!”顾修的声音依旧生硬的不带任何感情:“继续行刑!”
朱泽得令,无可奈何的稳了稳心神,继续挥鞭行刑。这是他执鞭以来,最难下手的一次了。
他打的这个人,是他钦佩的人。
韩墨初一声不吭的挨完了三十鞭,原本光洁的背上整整齐齐的横着六道血痕。稍稍一动,破裂的皮肤便开始流血,一道又一道的血水顺着人的背脊缓缓涌流,将人的背撕扯得犹如一张破败的涂鸦画作。
“回殿下,行刑完毕了。”执刑官朱泽将长鞭重新缠在了手上,朝顾修拱手报告。
“好了,把韩参军带下去吧,希望诸位引以为戒。”顾修冷着脸下了最后的命令,没有人发现一直背在身后的手腕已经被他自己掐出了一片青紫。
顾修转身回营,一旁跪地的将官立刻簇拥上前,将韩墨初从刑架上扶了下来。候在一旁的亲兵立刻将韩墨初宽下的披风披在了他的背上:“韩大人,您忍忍,军医已经在等着了。”
“无妨,你们不必扶我,有劳军医到我营中来处置吧。”
韩墨初兀自将披风紧了紧,朝营房的方向离去,脚步稳健的丝毫不像刚刚受了那么重的责罚。
深冬的冷风让他感觉不到背上的鞭伤有多痛,只能随着走动感到背上的伤痕处一片湿粘,整个背都是麻木的。左耳处莫名而来的闷痛反而比背上的鞭伤还要难熬,因为那种闷痛让人一阵一阵的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所以他要快些走,不能晕过去。
他很清楚,他若是此刻撑不住,顾修这孩子便也撑不住了。
顾修处置完了军前之事再次回到营房之内时,已经是深夜了。
那时,韩墨初背上的伤痕已经处理完毕,正披着宽松的氅衣守着夜灯整理堆积数日的军报。
顾修无声的坐在了他身后,双手环住人腰身,侧脸轻轻的贴在了人的背上,一股淡淡的腥气与药香遮掩了原本温润的纸墨气息,清冽苦涩,教人心酸。
“嗯?”顾修冰冷坚硬的铁甲让韩墨初微微吃痛,他稍稍挺了挺身笑着拍了拍环在腰间的手背:“殿下,您这样抱着,臣没办法写字了。”
“你疼么?”顾修贴着韩墨初的身子,没有任何要松手的意思。
“不疼。”韩墨初将手中的笔杆放下,任由顾修抱着:“臣在军中的人缘没有那么差,所以打的不重的。”
“你不必骗我。”顾修低头贴着韩墨初的背:“我问过军医了。”
“殿下既然问过军医了,那便该知道鞭子打的都是皮肉伤,只是眼看着严重罢了,用了药六七日便能结痂了。”
顾修没有回答,侧脸贴着韩墨初的背脊沉默的一言不发。
顾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韩墨初受罚的那一刻起,他心口里翻江倒海般的痛楚一时一刻也没有消退过,只有这样贴着韩墨初的身子才能勉强缓解。
“殿下,臣见到您的小舅舅了。”韩墨初抚摸着腰间的手背温声道:“还有您的那些族亲们,他们都很好。知道殿下此次领兵得胜也都很欣慰。而且那些物资也足够让他们度过这个冬日,殿下可以安心了。”
“......”顾修沉默。
“云麾将军的牌位,臣也替殿下拜过了。还有殿下幼年时骑的那匹小马,臣也替您喂过了,它和殿下一样,都长大了。”
顾修不说话,韩墨初便拍着他的手背轻声口述着那日在北荒所见到的一切。
也不知是宽慰,还是安抚。
说着说着,韩墨初的背上忽而传来一股温暖的湿热,湿热慢慢晕开,灼得他背上的伤口微微发痒。
他知道,那是顾修这孩子的泪水。
“殿下,您做的对,您眼下就在北荒跟前。这军中少不了前朝的眼线。此番无论您去或是不去都会为人诟病,唯有臣这般自作主张的献殷勤,再被殿下当众责罚,传到陛下耳中才能证明殿下毫无私心。”韩墨初侧头,余光只能看见顾修的侧影:“殿下心里不是都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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