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念念生了一周的病。
    医生开的药，又苦又涩，怕她还小吞不进胶囊和药片，只能开冲剂，调羹还没碰到嘴巴呢，她就已经皱起了个小脸。可乔父还没哄，她又很快张开了嘴，“念念喝药，是乖孩子，爸爸要买裙裙。”
    “好。”
    看着乔念念憋着气大口大口地喝药，乔父的喉间也仿佛尝到了药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他也没有办法，公司才刚刚起步，离不得人，只能上班的时候将乔念念放在一旁，等忙完了再带她去吊水。
    乔念念才四岁，正是好动的时候，平日里周末，乔父会把她带到公司，闹腾的不得了，天天踩着脚下的小皮鞋跑来跑去，整个办公室都是哒哒哒的脚步声。
    打针的时候，看着针尖逼近，害怕地一个劲往乔父怀里躲，刚开头几天还会哭囔着爸爸救救我，到后面发现爸爸只会帮着护士姐姐按着她的手，她就吧嗒吧嗒地默默掉眼泪。
    乔父想帮她擦眼泪，她就立刻转过头，自己用手背抹了泪水，“坏爸爸！”
    “坏爸爸可不会带你逛商场。”
    “不好不坏爸爸。”
    乔父给乔念念请了一星期的假，就让她待在旁边看电视。
    乔念念最近天天学动画片里的人说话，有事没事就爱崩两个成语出来，话说的颠三倒四，现在倒还学会了自己造词了。
    乔父哑然失笑。
    ……
    商场里，乔念念盯着人手里的甜筒目不转睛。
    乔父对乔念念一向舍得，打听了价格后，两个冰淇淋球就比得上他以前一天的工资，也连眉都没皱一下。
    大病初愈，虽然病好了，乔念念整个人看起来也还是蔫蔫的。
    看着她滋滋有味的吃着冰淇淋，乔父这么多天的阴翳散去，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单亲爸爸孤身带着女儿，总还是有点不方便的。
    乔父交待着乔念念千万别动，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爸爸上个厕所就回来，念念记得乖乖待在这里，千万别动。”
    “知道啦！爸爸快去，等下还要去给我买裙裙和发卡呢。芊芊有个草莓发卡，我答应下周要和她带一样的呢！”
    乔父赶忙上完了厕所，出来后，原本的座位却空无一人。
    刹那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乔父吓得几乎腿软，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乔念念的身影，他忍不住往最坏的可能去想，乔母为了念念付出了生命，如果念念有什么不测，他真的无颜面对九泉下的亡妻。
    他强打起精神，正要报警，被商场里突然响起声音打断，“紧急插播一条通知，请乔念念的父亲迅速到接待室一趟，您的孩子在这里等您。”
    通知连续响了三遍，乔父到的时候最后一遍的“您”刚结束，看见乔念念安然无恙，乔父的心才终于归了位。
    等看完乔念念，乔父才在接待室里环绕了一圈，被不远处两个保安正架着一个精瘦的男人吸引了视线，尖嘴猴腮，两颊凹陷，看起来像是长期营养不良。
    “是乔先生吗？”
    “对的，我是。”
    “是这样的，多亏了这个孩子，才制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我们商场确实在安保方面有疏忽，没能及时发现问题，给您确实造成了伤害，之后我们会尽力补偿您的，但您看现在，是不是该先处理一下这件事。”
    乔父这才把注意力转到一个了乔念念身边一个没多少存在感的男孩身上。
    仔细打量看着，男孩的五官还是长得挺好看的，只是身上的衣服有些宽大，像是穿了很久，额前的刘海太长，遮挡了部分神情，才会显得有点不起眼，乔父还发现男孩身上有好几道淤青。
    乔念念趴在男孩的身上，本就有些透的上衣沾上眼泪后完全失去了遮挡作用，乔念念甚至把鼻涕都抹到了人衣服上。
    男孩非但没有嫌弃，还一直给乔念念拍着背，乔父见状赶紧把乔念念抱了过来。
    “爸爸…呜哇……”
    到了爸爸怀里，乔念念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白胖的手臂圈着乔父的脖子不松手，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说，“爸爸…我没动…是…是…”
    乔念念抽泣着解释，一抽一抽像是喘不过气，乔父不忍心让她再说话，“爸爸知道了，念念没动，不是你的错。”
    乔父蹲在男孩面前，“是你救了这个妹妹，是吗？”
    “嗯…哥哥救的…”
    男孩都没张口，乔念念突然重重地嗯了声。
    旁边的管理人员接过了话，“乔先生，刚刚是这个小男孩紧紧扒着歹徒的腿，吸引来了保安，您的女儿才得救的。”
    乔父立刻了解了情况，将旁边的歹徒送进了警局。
    男孩在乔父来了后就想离开，可乔念念见他要走，挣扎着从乔父身上下来，紧紧拉住男孩的手，“哥哥…唔…哥哥……”
    乔父自然是要好好谢谢这个男孩，只是要先去警察局，见状，顺势说道，“小朋友，你要是没什么事，能不能帮叔叔照顾下妹妹。”
    平时乔念念只是磕着脚都能哭个半天，男孩看起来和乔念念年纪不相上下，身上的淤青一看就是刚刚弄上去，到现在都没喊过一声痛，眉毛之间不自觉对他多了几分赞赏。
    从警察局出来，乔父知道了男孩名叫白皓，爸妈在商场附近的工地里上班，他嫌工地太吵，时不时会来商场的书店里坐着。
    他从书店离开时，刚巧看见了歹徒抱着乔念念就跑，连忙抓住了歹徒的腿，大声叫喊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这才引来了保安。
    两个小奶团子已经玩到一块去了，乔念念一直牵着白皓的手不放，她在幼儿园都是被一堆人簇拥着，有好几个男生天天给她带糖果和小饼干，乔父怕她蛀牙，还特意交待了老师不要让她乱收那些男生的吃的。
    只可惜治标不治本，总有老师看不见的地方，口袋里的书包确实少了，但书包里的暗格却被零食塞得满满当当。
    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沉闷的性格，乔念念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爱不释手，哥哥长哥哥短，从幼儿园的小男生不仅会给她吃的还想要偷亲她的嘴一直说到其实爸爸公司的前台姐姐才是最爱给她喂零食的那个。
    小嘴也没个停歇，只是声音有些喑哑，乔父让她喝水，她就咕噜咕噜一大口喝完继续和白皓说。
    真是看不出来，乔念念还是个小话唠呢。
    乔父都要被她说的头大了，白皓居然还能认真的听完，时不时还搭两句话。
    乔父把白皓送回了家，乔念念舍不得和哥哥分开，一直拉着白皓要爸爸把他一起带回家，被乔父板着脸教训了一顿，才蔫哒哒地和白皓说了句哥哥再见。
    白皓父母还没回来，乔父怕饿着孩子，就带着他一起吃了个饭，家里还是只有白皓一个人，乔父偷偷将身上的现金留在了白皓家里，天已经黑透了，只能想着改天再来摆放。
    只可惜乔父下次登门，他们家却已经换了个租户，乔父也有继续打听白皓的下落，只是时间久了，一直没什么消息，他也越来越忙，这件事才渐渐抛到了脑后。
    ——
    乔父是从底层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他切身体会过，任何话经过口口相传到了最后一个人的耳朵里，意思都会被改变。
    所以他更喜欢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他亲自到场盯梢拆迁抚恤工作，大部分住户都走的差不多了，他往箱子里走，听见有人唏嘘地说，“真是可怜啊，这么小的孩子。”
    “爸爸从在工地里出了事，包工头怕担责，一听到消息就跑了。妈妈在赶去工地的路上又出了车祸，这丧父又丧母的，家里也没什么亲戚，这孩子以后怎么办啊。”
    “是啊，太惨了吧，估计得送去福利院，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这些事。”
    乔父向他们打听，得知他们说的就是最里面的一间屋子住户。
    他接着往里走，等到了尽头，望见一个瘦弱的男孩呆呆坐在屋里，眼神空洞。
    大门敞开，乔父进了屋子，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乔父没想过他们口中的那个孩子会是白皓，白皓比起几年前高不了多少，却看起来更瘦，小时候的他脸上还挂着点肉，现在完全是骨头贴着皮。
    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种情况，乔父一时间百味杂陈，如果能早点找到他该多好……
    混迹商场这么多年，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乔父一直都了然于心，可面对白皓，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任何安慰的言语在现在的白皓面前都起不到作用。
    白皓空洞的眼神闪了一下，终于有了点神采，看着来人。
    乔父像当年的乔念念一样握紧了白皓的手，“白皓，跟叔叔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