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崔九,你还不信我吗?”阮瑾往后一躺,大咧咧地半躺下来:“这东西,若不是我去的巧,轻易还拿不到呢!你可知道,这是谁家的铺子?”
崔九打开香粉盒,身后的仆人便捧上一个四层的嵌宝梳妆台来。贵族出行,莫说梳妆台了,便是家具等自己带的都有。崔九这做派,只能算是寻常。
另有一美婢从身后走出来,跪坐在侧,拿青葱玉指沾了香粉细细替他铺上,力道轻柔,上得仔细,铺完了半边脸便让开,叫崔九自己看镜子:“郎君请看,阮郎君还真是所言不虚,这粉上上去之后,薄若无物,反而显出肌肤的细嫩光泽,吹弹可破,当真是上佳珍品。”
崔九看着自己对比明显的两边脸,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巧儿,来,替我把这半边脸也上了。”
那巧儿自然应是,腰身微挺,直着半边身子替崔九上粉,细细腰身看得阮瑾眼神一暗,他旁边的美婢便不依了:“阮郎你好狠的心,奴就在这儿,阮郎的眼却不知飞哪儿去了!”
她美眸轻扫,轻颦浅嗔,似是发怒,偏偏面上带着娇笑,叫人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实在是个味道很足的女子,阮瑾遇上她,也只有低头认错的份:“都是我不好,叫我们卿卿伤心了。卿卿说,怎么罚我?”
卿卿掩嘴笑道:“奴怎舍得罚阮郎?不如这样,阮郎方才那粉,赏奴半盒,可好?”
阮瑾俊俏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崔九一看便笑了,他此刻已上完粉,顺理成章地把那香粉盒往自己梳妆台里一扔。
“阮郎,素来你红颜知己最多,珠宝首饰,谁若得了一份,其他人都得有一份一模一样的,我们还说呢,哪天你阮家的家财都得叫你散尽了不可。可你从不皱下眉头,今儿这是怎么了,反倒吝啬起来,叫人看了岂不是笑话?”
阮瑾哼一声:“你少在这说风凉话,想糊弄过去,我可告诉你啊,没门儿。那盒子香粉,我可盯着呢!”
崔九叫他说破,也不惭愧,只替他满了一杯佳酿,推到他小几前:“阮郎,请饮”
阮瑾欣然受下,才刚喝了一口,就听崔九道:“是不是平邑郡主府下那间铺子?”
噗——
阮瑾一口酒没含住,骤然喷了出来!
崔九尖叫着跳起来,身后巧儿赶忙让人拿水和帕子过来,阮瑾胸前也溅了不少酒液,急忙喊人。
两家奴仆忙得不可开交,打水、擦拭、换衣……好半天,两人才重新坐下来。
这回崔九学乖了,坐在阮瑾几丈开外,神色戒备。
阮瑾为自己叫屈:“谁让你专门挑我喝酒的时候说话了?”
“谁知道你喝个酒还会喷出来?”
两人怒目而视了一会,阮瑾才长叹一声,挥手让旁人都退下,偌大厢房,只剩下两人。
“你也听说了?”
“自然,沸沸扬扬传得满长安都是。”崔九抬手,替自己斟了杯酒,清澈的酒水倒映着他的下颌,喉结抽动了一下:“我祖父听闻了,差点没一头撞死。”
崔家是累宦世家,这样的家族自然不会轻易在朝代更迭中倒下。
事实上,他父亲,前朝的吏部尚书郎,到了何鞍主事,反而官升一等,成了吏部尚书。诸曹使司也都沿用旧吏,新帝除了均田免赋之外,对贵族一等并无轻慢,甚至还以礼相待,这无疑是安了旧贵族们的心。
世家不动,意味着他们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动。
保存了自身,难免又觉得愧对了旧主,尤其是平邑郡主这样嫡亲的赵室血脉。往常那位殿下身迹不显也就罢了,大家都装着不知道她还在长安,眼下她不但被封了郡主,还因这名下的铺子而声名大噪起来,这就让他们这些人很难办了:到底是去拜见呢,还不是不拜见呢?
这是否是新帝给的一个考验呢?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也唯有你,胆子够大,竟敢去她的铺子里买东西。”
崔九似笑非笑地看向阮瑾。
阮瑾毫不在意,仰头喝完了酒,畅快地吸了口气,拍案喊道:“痛快!”
“人生在世,能有几多痛快时刻?我是阮家独子,从来都是率性而为惯了,即便新帝知道了,也不会动怒,何况他要是想安抚世家,便不会动我。既如此,我怕什么?”他横了一眼崔九,手指在桌上轻敲起来,“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他闭眼吟唱,歌声苍凉悲切,与方才的风流公子形象截然相反,崔九也情不自禁跟着他唱起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胸臆抒发完,阮崔二人各自默默了一会,才不约而同的举起酒杯,相撞痛饮。
“九郎,你可知我在殿下铺子里,遇到了一位掌柜的,是谁?”
崔九挑眉:“总不可能是殿下自己吧?”如果是,他回去就可以准备给祖父守丧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阮瑾神秘一笑,冲他勾勾手指。
崔九谨慎地把酒杯酒壶挪远了一点,然后才附耳上来
“果真?这这这……陈家还不得闹翻天了!”
“这下可好,你看陈家如何应对,就知道你该怎么做了。”阮瑾嘿嘿一笑。
*
正如崔九所言,陈家此时闹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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