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曲调,如、如、如此好听——”
这时,之前通明的舞台灯火一下全部熄灭了,唯舞蹈布景的一排飞起的假楼檐灯火明灭,一半昏暗,一半明亮。
明亮处,水烟缦回处,一道窈窕曼妙、杨柳细腰的身影骤然立于檐瓦上,亭亭玉立,皎皎颇白皙。
而阴暗处,她戴着一张描红了眼线的雪白狐狸脸面具,穿着三层衣,一层素白、一层桃粉的、一层艳红,样式是最简单的款式,但质地却十分轻,像轻云、亦像缦回的水雾,随着湖岸罄起的风汽婀娜飞舞,衣裙缥缈。
一半明亮、一半昏暗,将她的身影折射成了极其诱惑力的双重剪影,她纤纤软若无骨的双手握着陶埙,长睫落羽覆下,线条不染纤尘的浅色双唇吹着埙。
光影交替,像一个打开什么机关的讯号。
她骤然出场,不用说,一下便抓住了许多人的目光,他们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先前的戏曲早已落幕了。
而那噫噫呀呀的拖曳闹腾唱腔眼下已换成一曲静夜中的安冥独奏。
“呜呜~呜呜呜呜~”
她吹出的埙音域极为宽广,声音浑厚,空灵而旷逸,但亦像她的存在一样,一半明亮一半深沉,起先听只觉韵味而虚幻,像山像路,像日月星辰令人耳目一新,但听着听着便又觉悲怆、苍凉,有一种大地震荡、四面楚歌的感受。
不知不觉,天香阁楼下楼下、水园亭桥上吵嘈的声音,都逐渐湮灭,其它的声音就像被这一曲乐声给尽数吸走了,天地之间,唯余这一曲。
“嗳,有谁知道这是什么乐器吹奏的曲调?”
“好倒是像陶埙……”
“胡言,我曾听过陶埙,听起来哪有这种令人整个心神都颤悚的音声……”
“安静些。”
一声不淡不浅的斥声,却令四周一下便缄言再度安静了下来。
只因开口的人乃近日已站上秦国权力榜顶端二者之一的秦国公子——公子稷。
公子稷不知何时携私僚来的,他周边岗哨林立,戒备异常,显然与楼阁内的松弛气氛迥然不同,亦与这风月声色的场合有着违和之感。
他身上常盛一种凌厉沉郁之色,那是一种在边陲游牧的粗砺生活中磨练出坚韧的意志和深沉的性格,有些人了解拥戴,有些人则惧怕躲闪。
越来越高亮的乐声盘旋于空,越来越激烈,在繁闹却又安静下来的席会上空漫延伸了开来,勾住了他们的心神,在他们几近阖目更用心倾听之时,却忽地又在最高处骤然停了下来。
铮——
就像嘎然而断的琴弦,所有人的内心都一震,场面此刻落针有声,比方才更安静了,因为连唯一的声音都消失了。
喂!怎么了?
怎么不吹了?怎么停下了!
他们都还没有听够呢!
这断弦的音调就像给人挠痒一样,正挠到痒处松一口气时,偏他就跟羽毛划过一下便彻底撒手了,简直忒不人道了、忒耍人了吧!
众人既气又急。
可没等他们有所反应,接着舞台上的人又有了动静。
“一骑尘沙裹——英雄魄——青史说——”
乐声一停,随之而起而女声清亮却悠扬戡戕的清唱。
“浪涛长风破——论古今——多寂寞”
那方才在房檐一角静立吹奏之人亮起了嗓子,并伴随着歌曲,那灵活的四肢开始动了起来。
众人一瞧,胸腔的气一下便泄了,不仅泄了,还忍不住睁大眼睛,小心地屏息着。
而台后这时亦敲起了鼓点,没有丝竹,唯有各类沙哑而浑厚的鼓声,三重一轻,节奏分明,却恰好点亮了这一曲歌词的魂。
“饮马长河日落——一壶浊酒相佐——笑看风云一笔轻划过。”
他们失神地看着站着小小的房檐一角清唱而舞之人,她背后映着一轮明月,赤裸的脚边是一排熠熠灯火,没多亮,唯照亮她这一方位置,她动作极慢、又极柔地舞动着身躯。
“一剑惊山河寒光过——血雨落——乱世不由我——又谈何——因与果,前程鬼神莫测——纵是地狱修罗……”
她的动作极简,一个旋转,以脚尖飞转,衣翩而飞,像仙人的羽衣,无风而动,柔婉柔靡。
一个展臂舒展、优美而静态,她偏过修长却细软的颈,矮肩
而挑目,目光直直地射向众人处。
“凭借三尺青锋与天搏!”
众人一怔。
明明她的面目处于一片黑暗之中,连那一双眼睛亦如此,但不知为何,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她那一双黑亮濡濡的眸子,定坚毅异常,能刺穿人心。
而在唱完这一句后,“湘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古朴的青铜长剑,她再次舞剑而动,并再将方才的歌词重唱一遍。
这时,后台的伴乐骤然一变,鼓声如雨点激烈大作,悠长而苍凉的丝笛加入,曲调如松涛阵阵,万壑风生。
这一次,与方才极柔极软的舞蹈不同,她的舞蹈动作仍然极为简单,单腿飞转,举剑而刺,下腰扭转,但却全都是一种力的旋律了。
剑转而刺的弧度,那是力的线条,她飞袂拂云雨,婉如游龙举,那是力的速度。
这一次的剑舞自是极刚极硬,她的头发与裙角在风中飘散。
“一剑惊山河寒光过——血雨落——乱世不由我——又谈何——因与果,前程鬼神莫测——纵是地狱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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