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也小步挪了过去。
有人注意到她了。
有了长长的披风的遮挡,她顶多也就是看起来矮小一点,别的看不真切,她蹲在他的旁边,旁人若挤了,她便挪挪位置,表现得很安静。
她面无异样,用手挖了一勺稀汤水准备放进嘴边,不想刚张嘴,却被一把干爽温凉的拉住了。
她抬眸。
他瞥开眼。
“吃这个。”
他松开了她的手,手伸进披风下,塞在她手心一个冷了很久的发硬窝头。
一个如婴儿拳头大小、中间按压了一个凹陷、塞着颗干杏的糯栗窝头。
在这个世界,窝头用这种做法蒸的除了她,她还没有见过别人这样做过。
她垂着眼,神色有些怔仲,迟疑地伸手接过。
然后一言不发,蹲到一边去,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披风下她默默地啃着。
吃不知味,但她还是将一整个都吞入腹中。
天色渐暗,日落西山,寨子里白日里走动的匪类减少,周边插上了火把照亮墙角一隅,白目那些视线也被黑暗淹没了。
耐心地等着四周的人都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之际,陈白起从角落处起身,那青年与他的人一直像人墙一样挡在她面前。
入夜后气温就更低了,这些人不得不抱团坐靠在一起取暖休息,她走到了那人身后。
只要她愿意,没有人能发现她靠近。
他并没有与其它人背靠在一起取暖,而是屈膝一条腿斜靠在墙角处阖目入睡。
墙角的积雪未化,地面自是湿冷冻骨,但这些人或许早已习惯了这种近乎虐待的环境气候,她静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许久,方取下身上的披风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她蹲下,神色复杂,留下一个用白帛包着的葱油饼放在他的手旁。
似感应到了什么,周边机警的人刷地一下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什么都没有。
青年也如惊梦一般睁开了眼,他垂下视线看到了盖在身上的披风,指一动便碰到了手边的饼,衣与饼皆尤有余温。
他愣了一下,然后捏紧包着的饼起身,他在渔民跟死囚堆里找了一圈,都没有再找到那个小姑子。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良久,直至别的人察觉到异样,纷纷奇怪地打量他。
他走到她先前待的那个角落位置,将披风一扯罩在了头上,捏着那软热喷香的葱饼,他将它送进口中,嘴角温柔地扬起,眼眶却慢慢地红了。
他仰头,喉中哽咽。
他也只认识一个人,能随时从身上拿出像刚做好一样温热的食物。
——
陈白起趁夜秘密潜入了山中寨子,这座寨子依山而建,山穴洞居,东西南三面深涧,只有北面小道上山,穿过一片小树林,后方瘦骨青竹稀疏间建了一连排营寨房,其中最大一间吊脚楼被簇拥其中,她看到了绑在树边的成排的战马,还有那一辆十分显眼的驷马胧车。
确定了她要找的目标准备,陈白起借着竹林婆娑的遮掩,穿梭其中,仿若轻雪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了房顶之上,楼背倚山坡,三面峭壁,飞翼角,干栏腾空而起,轻盈纤巧,亭亭玉立。
她在楼顶之上听到二层下有人在谈话,她如蝶一扑,轻贴于楼檐下,静心探听。
“此趟跑商不俗,只要将这一批死囚再换下,趁乱杀死,便可从那些贵族它国手中获取至少数千金。”一道略有些耳熟的男子声音响起。
有人呵呵地笑道:“这么多家,有富商一家几百金,有别国斥候一国上千,倒也值些价。”
“好说好说,只是冯老,前些日子东湖那边又来信,说湖底金矿难采,眼下又快到三、四月老霖季,只怕会折损了不少人手,方才去点数一看,这一批渔民远远不够数。”
那个叫冯老的老神在在,漫不经心道:“鳌寨主,既是如此,那你便再寻些人来,精海不成,便去别处,会泅水即可。”
那个叫鳌寨主的人明显被噎住了,他干笑一声:“我们这些人哪敢光明正大地出关闯北,还是得依仗着贵主的能耐啊。”
“只要你们好生替吾主做事,好处自少不得你们。”
“我等万不敢有歪心思,近日贵主发令让我等安份些,便一直不曾出山办事,安生在寨中等着贵主归营。”
“嗯,这咸阳城最近可有什么事发生?”
“还是之前那些事,只是据说太傅称病没上朝,也一直没有露面,有谣传她不在咸阳城。”
“这女太傅不足为患,不过一介武夫,遇可除了惊惶尖叫,无甚可取之处。”
那冯老很明显是个男权主义者,对女子的轻蔑评论足见他心态。
鳌寨子也是同样看法,他也不再提此事:“右相他们还在大肆抓拿商人,只怕往后东部商人不敢涉足秦地了。”
冯老嗤笑一声:“秦王一死,往后秦国如何还说不准,我等总归不会与秦人一同共赴国难,等捞够了钱,咱们就海阔天空,换别处地方待便是。”
听到这儿,陈白起算是清楚了这些死囚的用处。
她眸色幽静。
原来这些人是用来换走本该被秦国处决或逮捕审讯的人,秦国近日在肃清可疑之人,许多被抓的人焦急万分,家中有门路的人快速上通以钱疏达,有罪无罪,都避免少不了被审讯脱一层皮,他们算计得好,换上死囚后便可不论生死,这其中的价格数百至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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