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上面写的内容却有些令他难以启齿:寿族一子,痴恋成狂,命祭被断,半数命渡,情深不寿,离之失魂,亲之火灼,此乃半命之兆。
离之失魂,亲之火灼,他的情况与之描述相差无几。
只是上述记载的乃男女之情爱痴狂,而他……对她的感情却复杂得太多,他知道她对他而言重愈自身性命,却具体辨不清是哪一种感情。
“我猜,你应当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而巫族的婚契让你跟我的命数重新汇为一体,这样一来我才能够与你靠近,不再受寿族血脉影响。”
这才是他查到的真相。
他这一生,只为过一个人舍了命。
“焕仙,你可认?”他轻声问她,低沉的尾音像染湿的浮羽无力坠落,划出一道沉溺的水痕。
陈白起沉默了一下,然后曲膝跪在了他面前。
“山长,对不起。”
百里沛南表情像凝固了一般挂在面上,微润的眼眸似雨打沁珠,噙着那欲坠未落的水汽,他拖着步子,极其缓慢、虚浮,走到了她跟前。
一只宽厚温凉的手掌摸在她的发顶上,那轻栗克制的手心传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长长的叹嗌呼出,似伤似喜:“真的是你啊,你还活着……”他吸了口气,语调终于从那风里雾里的缥缈无依落到了实处:“我很欢喜。”。
这四字他每字之间的真情实感令陈白起愧疚不已。
“可弟子……却做了错事。”
不只是一件错事,也不只是无心过失造成的。
百里沛南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责怪,她能活着对他而言便已经消耗了他此刻的全部心神,他闭了闭酸涨的眼,避轻就重道:“……解了它吧。”
这个它,自然指的是婚契。
至于别的,为何陈白起复活却不与他相认,为何一直瞒着他这么重要的事,她是怎么从陈焕仙变成陈芮,又为何留在秦国,她要做什么,她又是什么人,这些以后他相信都自会慢慢分晓解说,但唯独这一件事,始终令他寝食难安。
“不行。”
却不料,他听到之前还下跪认错的陈白起却抬起脸,眼中还残留着自责与愧疚,但神色却又如此认真坚定道:“无论山长想如何惩罚白起的任性妄为,我都领受,唯有这一件事,我当初既已下定了决心做,往后便会执行到底,不会更改。”
百里沛南愕然半晌,然后脸色难看,艰涩道:“我是你的师长,岂能、岂能与你结下婚契?”
“山长可以将它当成一个普通的契约,一切只是为了让你能够摆脱不必要的伤害。”陈白起软着声据理力争。
“那谢郢衣呢,你将他置于何处?”
这事陈白起早就想过了:“时机到了,我会如实告诉他,山长不必为此觉得烦恼。”
对上讲不通的她,百里沛南只觉心乱如麻,怒浮于慌之上。
“简直胡闹!”
陈白起见他动了怒,虽说她也想当一个听他话、乖巧又顺从的好弟子,事事如他意,可是——“唯有此事不行。”
百里沛南气窒,算是领教到了她的固执。
陈白起见他穿得单薄在室内站了这么久,身上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便也不与他非要争执出个结果,立即从架上取来衣服给他披上,可此时百里沛南正与她发脾气,自然避挡冷颜,不让她靠近。
是以她努力了半天,就跟老鹰抓小鸡似的,也没给他将衣服穿上,这时忽然有人在外敲门。
笃笃——
“白起,起了吗?”
是相伯先生温柔低转的声音。
室内的两人呼吸有些滞凝,都同时停下动作。
在相伯先生问完,旁边又传来一道声音。
“怎么了?她不在?”
是姒姜,他有些软懒的声音似刚睡醒,漫不经心。
“应该在吧,房门在内反锁上了。”若有所思的语调。
姒姜的哈欠到一半,倏地顿住,惺忪迷濛的眼眸一下清醒:“不对啊,她向来勉励,一般这个时辰早就醒了。”
两人正讨论着,一道低矮许多的清悦童音响起:“太傅,小乖醒了,你在哪里?”
小乖也醒了过来找她。
陈白起刚想张嘴,却被一只冰凉汗湿的手掌紧捂住了嘴。
她转头,见沛南山长半覆落的睫毛不安紧张地轻颤,神态窘迫不已,连耳根处都红了,见她直剌剌地看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连忙慌乱放手。
陈白起知道他这是急了。
毕竟他向来干不出这种衣衫不整、与女弟子同处一室的事,若被人看见,他只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只是陈白起不知道的,另外还因婚契一事,百里沛南无法做到问心无愧,更怕以眼前这种尴尬场面面对谢郢衣。
“山长,你赶紧穿衣,我来应对他们,你别出声就行。”她小声与他道。
百里沛南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连忙颔首,眼神始终有些躲避地垂落,方从她手上取过衣物,便听到门外说。
“不对劲,不等了,直接撞开门吧。”相伯荀惑声音有些凉意。
姒姜应声:“那让我来吧!”
什么?!
百里沛南如遭雷殛,浑身僵硬。
而陈白起头皮一炸,来不及做其它掩护,一把扯过衣服便赶紧给百里沛南快速披上,刚一回头,只听彭——地一声,紧闭的房门顿时摇摇欲坠,可对方没给喘口气的机会,下一秒,直接重力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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