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锐利的眼神在每一个子孙辈的脸上拂过,却带了前所未有的柔和。
作为一个垂死弥留之际的老人,能看到子孙满堂,甚至连曾孙也在眼前,于他这跌宕起伏的一生,应该是没有任何遗憾,可惜,还是少了那一个……
他微微叹息,不敢让任何一个儿孙看出他的遗憾,却还是阻挡不住人之将死的失落。
而何家的这些子孙,明知道老太爷这是回光返照,满心沉痛之下,也无人敢哭出声,唯有几个年纪幼小的曾孙扑到了床前,拉着太爷爷干枯如树枝一般的手微微晃动:
“太爷,太爷,您是不是就要好起来了?”
在他们的记忆里,太爷一直都是恹恹的,可今日的太爷,看起来格外精神。
“太爷爷啊,是要走了……”何老太爷面对往日喜爱的几个孩子,还是露出了慈爱的笑意,却仍旧用最柔和的语气说出最残酷的事实。
何老太爷并不打算欺瞒这几个曾孙,生老病死,该让他们自幼就懂得。
如果还像从前那样懵懂无知,又该怎么度过日后的动荡?
几个孩童懵了片刻,就哭闹起来:
“太爷要去哪里啊?太爷不要走!不要走!”
“你们不要哭,咱们何家的孩子,不能这样爱哭鼻子……”
何老太爷罕见地耐心宽慰,脸色却是急遽地苍白下去。
“不许闹你们太爷!”
旁边的父母立刻低声呵斥,上前拉回各自的孩子。
“你们日后,好自为之,时刻谨记何氏家训族规,做人要无愧于心,族人之间,守望相助……”
何老太爷简短地跟子孙们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离去。
病了这么多年,他已经能感受到最后的时光迅速地从体内飞速流逝。
屋中只剩下长子与次子的时候,何老太爷神色更加严肃,缓缓环视了一圈屋内,开口道:
“小五呢?”
从前子孙们都在外求学为官,常伴他膝下的孙辈,除了小七,就是小五丛梅,可是今日,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他这个时候,怎么会不在家中呢?
何老太爷狐疑的眼神在沉默不语的何大老爷与何二老爷之间逡巡了一圈,当年审案的敏锐立刻回归,怒声道:
“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小五到底去了哪里?”
何二老爷的头都要埋到地上去,何大老爷也只能拿出长兄风范,吞吞吐吐道:
“小五,小五上京去了……七弟那里出了一点事情,小五去斡旋了……”
何老太爷一惊,皇帝是要对何家动手了?
随即心中却是暗叹,幸好他做了这个决定,能少牵连一个是一个。
他面色缓和了下来,却又觉得蹊跷:
“这样啊……之前老七跟我在书信中已经说了,这件事他是有防备的,你们不必太过担心,可你们为什么要让丛梅去?丛梅不曾混迹过官场,很多关节他也未必懂,若是要去斡旋,让老六去不是更好?”
何大老爷连忙回道:
“父亲说的是,那几天刚好老六有事情,就先让丛梅去了……”
可是何老太爷看都没看何大老爷,只一眼盯住了不敢看他的何二老爷:
“你们跟我说实话,丛梅到底干什么去了?!”
何二老爷横了横心,说了出来:
“儿子是想着您想念小七,让丛梅去京城看看,能不能让小七回来看看您……父亲,就是念着小七,您也好生保重自己……”
“混账!”
不等他说完,何老太爷已经勃然大怒,猛然坐了起来,厉声喝道,但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身躯又重重地跌了回去,顿时没了声息!
何大老爷和何二老爷慌乱地扑了过去大喊:“父亲,父亲!”
春晖院里里外外,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大夫的奔跑声,子孙的哭泣声,直到最后归于一片安静。
何大老爷一个人跪在父亲床前,聆听最后的训诲。
“小七……你们会害了他的……也会害了这个家……只要我死了,就结束了,偏偏你们如此糊涂……我最后叮嘱你几句话,你牢牢记住,事到临头,绝不能优柔寡断……”
屋内的声音低微,等候在外的何家大夫人路氏站在门外什么也听不清。
她仰头看了看入冬以来最为阴沉的天色,终于在这样的严寒中嗅到了要下雪的意味。
小七,小七。
老太爷一直在唤那个她恨了十七年的人。
路氏心中忽然就软了软,那个带给她半生痛苦的“儿子”,此时要是能回来看太爷一眼,她也不会再对他如何的……
正恍惚间,只听见屋里的丈夫忽然大放悲声,她一个寒噤,泪水就涌了出来。
天空中开始飘落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冷彻入骨。
小七,终究是迟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雪殇
离开的时候,虢州官道上的树木郁郁葱葱,一切带着美好的绿意。
此时归来,已经是无边落木萧萧下。
黑云压顶,万物枯槁,寒风肆虐,天地间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不怀好意的意味,逼迫着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勒马前行。
纵马疾驰的白成欢只觉得北风如刀割在脸上,却不敢有一刻停顿。
一进虢州的边界,他们就弃了马车,在这寒风中匆匆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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