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东看了姜柠半晌,然后视线慢慢下移,最终定格在了他们紧握的手上。
他觉得姜柠的手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好像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可以轻松捏碎。
他突然就不想再伪装下去了,喉头吞咽了几番,闭上眼睛,缓缓开口,说:“累。”
姜柠的手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将他松开。她静了一会儿,才说:“既然觉得累,这么多年了,就没想过放弃么?”
“没……没有。”
“为什么?”
“因为……舍不得。”
姜柠哽咽住了。她看着周向东嘴角的笑容,看着周向东脸上那道拉长的疤痕,一瞬之间,好似过了千万年那般长久。
周向东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同样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姜柠,最后却抿着唇角,催促说:“真的饿……饿了。”
“嗯?”
“想……想吃烤鸭。”
姜柠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知道啦小馋虫,我马上就去买。”
她抽出被周向东握紧的那只手,再一次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次她没再回头,周向东嗫嚅了下唇,最后也没出声叫住她。
当电子门的关门声响起的时候,周向东彻底卸下气来,整个身子都陷进了绵软的被子里。
他缓缓打开一直紧握成拳的右手,掌心正中间,是一颗果色的糖。
因为出汗的缘故,糖果的表面已经被化开了,几缕清液扩散在掌间,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黏腻。
窗外又起风了,不过此刻周向东已经再也听不到白杨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就像他已经感觉不到手掌中因为化糖而产生的黏渍一样。
一切都安静极了,那是死神来临的前兆。
周向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拿起手机给秦明发了一条早已编辑好的短信,然后疲惫地倒在床上,将糖含进嘴里,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佛说微尘众,既非微尘众,是名微尘众。
这一世虽苦,却也无憾了。
因为他遇见了姜柠。
*
因了天气转凉的缘故,老街的烤鸭店生意相比夏天好了很多,姜柠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三四个人站在摊位前面排队了。
她将车停在不远处的路旁,安静地站在队伍里排着队。
不知是怎么了,这一整天姜柠都浑浑噩噩的,头晕目眩,闻着烤鸭的味道,甚至觉得有些犯恶心。
她皱着鼻子,思绪涣散着,整个人一看就在状况之外。
“喂,这位女士,烤鸭买还是不买?”老板依旧围着个亚麻色的围裙,握着把砍肉的刀站在摊位里面,不耐烦地对发愣的姜柠喊了句。
姜柠这才回过神来,和第一次一样,指着烤架上的烤鸭问:“烤鸭怎么卖?”
老板傲气地回了句:“四十五块一只,不还价。”
姜柠没多说什么,直接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老板,说:“来两只,不用剁了。”
老板接过钱,麻利地扯了个大号塑料袋给姜柠装烤鸭,待到他转过身要给姜柠找钱的时候,姜柠早已愣愣地提着一大袋子烤鸭走远了。
“喂,找钱,找钱啊!”不管老板叫得多大声,都不见姜柠有任何反应,老板低声骂了句:“这愣头青……”
回到临江府的时候,姜柠一进门,便发现客厅的灯又忘记关了。
主卧的房门也没有关,还和她离开时一样大敞着,仿佛一个拥抱,期待着有人靠近。
姜柠笑意盈盈地走了进去。
“懒猪起床了,我烤鸭买回来了,还热着呢,再不起来就……”
姜柠一边走,一边说,在视线触碰到周向东的时候,话语却哽咽住了。
她看到周向东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他修长的双手搁在被子外面,眼窝深深地陷着,看上去很乖巧,但同时,也太过安静。
可那是一种与睡着完全不同的神态,他整张脸的肌肉都僵硬着,胸膛也不再起伏,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周向东。”
姜柠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她和所有时候一样,连名带姓地唤着他。
回答她的,是死一样的沉寂。
姜柠睫毛颤了颤,她慢慢靠近床边,垂眸看了周向东半晌,最后才伸出手去,轻轻触上了他惨白的脸颊。
她的指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熟悉的温度,当冰凉的触感传递过来的时候,她就像触电那般,猛地将手抽回。
之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没人知道姜柠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柠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摸了摸周向东浓密的短发,宠溺地说:“周向东,别再睡了,你不是说你想吃烤鸭吗?我现在把烤鸭买回来了,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没人回答她。
姜柠长睫轻轻地闪着,继续说:“周向东,再不起来的话,我可要生气了,你忍心看我生气吗?嗯?”
回答她的,只有从窗户里透进来的风,一阵一阵,拍打着咖啡色的镂花窗帘,哗哗作响。
姜柠地笑容,慢慢顿住了。她眉头紧锁地垂着头,突然尖锐着嗓音,吼了声:“周向东,你他妈的给我起来!”
依旧是无边的沉寂。
这一次,再也不像之前周向东昏睡那般,只是虚惊一场而已。
他死了,没有温度,没有呼吸,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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