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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从子昌嗣

    “园里安排几名僚奴,侍奉之外,也把园池清理一番,我也没让禁中带出的奴婢出入……”
    郑金讲了一下她的安排,又叹息道:“阿郎心善,那位唐家小娘子也实在可怜,但终究还是不好让太多人知,免得杨家上门纠缠。”
    “且先这样罢,阿姨有闲也去跟她聊一聊,这位小娘子身手灵活、水性精熟,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阿姨用心抚慰,让她温顺安分一些。”
    那个唐家小娘子自陈被水栅和昼夜巡逻不断的金吾卫堵在了西园,让李潼确定他来到的这个世界好歹还是低武位面,但少女那快捷的遁逃速度和水中游鱼一般的灵活,也是让他印象深刻。
    他是担心这小娘子或是自仗身手而不安于室,暴露了踪迹被杨家察觉。虽然他心里不怎么忌惮杨执柔,但也不想在如今这时刻将人际关系搞得太复杂。
    眼下的他,主要精力当然还是放在应付并伺机解决丘神勣这一麻烦,别的事情暂时都要放在一边。
    这件事暂时就这么安排,交代郑金之后,李潼也不再特意去西园探望那小姑娘。毕竟他肯给对方提供保护,主要还是对其祖父唐休璟兴趣更大,真男人谁会爱妹子。
    第二天一早,李潼便又往王府去,这里还有一大窝的男人等着他培养感情,深入攻略呢。
    王府本身没有太多事务,李潼来到的时候,便见一群人坐在中堂,一个个眼巴巴望着同样坐在席中的李仙宗,甚至就连李守礼都不例外。
    这位少师丰神俊朗,但却并无简傲,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兼又学识渊博,天文地理都有涉猎,来到府中不久便获得了王府上下的好感钦慕。
    对于这个新任长史,李潼也是非常满意。他们三王暂时是很难给时流人众提供实际的名利机会,增加文化上的号召力也是扩大影响的一种方式,他自己还要有太多阴谋算计要操心,不能天天蹲在王府里搞文抄,正需要这样一位核心人物来加强凝聚力。
    他也入席闲聊几句,待到府吏通报说派往府外的国官大农冯昌嗣已经返回等待召见,他便起身离开,另往偏厅去。
    眼见大王离开,刘幽求也连忙起身跟上。经过此前一番敲打,刘幽求已经很能进入状态,原本那种进士出身的自视甚高已经大大收敛,算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李少师入府,府中访客渐多。昨日宴后,又有许多拜帖投入求谒,请问大王是否要循常接待?”
    刘幽求跟在少王身后,小心请示道。
    李潼接过访客名单扫一眼便又递回去:“若为李少师来,请少师自度。若为自荐求用,长史等考核择录,关键是要身世清白,品格可判,不要纳垢府中。”
    讲到这里,他又扫了中堂一眼,说道:“府中三长史,李少师方外清客,张长史世务浸浅,出入礼宾,择善联谊,还要仰仗刘长史劳心。诸如夸言标异、屈志忿声、孤僻狭隘之类,还是不可设席常待。”
    “卑职明白,清贵之地,不纳厌声,一定谨慎择客,不乱典雅。”
    心态摆正后,刘幽求进步很明显,已经渐渐能够把握少王言中意味。
    李潼对此也很满意,对刘幽求点点头表示满意。
    他们兄弟还没任职入仕,王府是主要对外联络的场所,日常往来何人也需要慎重选择,或文学、或方外,但还是要区别排除愤世嫉俗、妄议谶纬者。
    刘幽求很有潜力可挖,他打算再带一带便把这方面的事情逐步交给其人打理。人事磨练纯熟起来,也能派上更大用场。
    偏厅廊下,正有一名青袍、幞头的年轻人站立等候,眼见少王行来便趋行上前叉手见礼:“卑职见过大王,昨日出城巡视田邑,归城时坊门已避,便暂住外坊……”
    “入厅详说。”
    李潼对年轻人招招手,当先步入厅中,年轻人便也连忙跟随上去。
    “家事繁忙,却少人力驱用,田邑诸事,有劳昌嗣了。”
    看到年轻人恭立席前,李潼抬手示意他入座答话。
    这个年轻人名为冯昌嗣,前两天薛怀义推荐入府。彼此关系也打听清楚,冯昌嗣乃是薛怀义的故亲从子。薛怀义肯将自己的侄子推荐入王府任事,李潼意外之余,也颇感欣喜,如此一来,彼此关系也算是更紧密一层。
    而更让他欣慰的,则是这个年轻人冯昌嗣居然不差。称得上是一表人才,毕竟薛怀义本身也是皮囊俊朗。但更让李潼感到高兴的,还是这个年轻人性格,简直看不出来是薛怀义的侄子。
    其实只要薛怀义开口,他侄子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李潼肯定也要收下来,当然肯定也要量才而用。
    这个冯昌嗣并没有他叔叔那种张扬外露,反而很有些踏实淳朴,入府几日也不见他宣扬与薛怀义的亲属关系。更难得是能粗识文字并通晓算学,此前便打理白马寺一些田邑并产业。
    薛怀义邪路骤显,这一生都很难再过正常人生活,给侄子取名“昌嗣”,可见也是寄望深重。将家门这个传嗣希望推荐给李潼,想必也是在经过禁卫谋乱一事后充分意识到世道险恶,才作另外布置。
    如此做法,倒给李潼很大安慰。他与他奶奶不常见面,只能通过蛛丝马迹去窥度心意,远不如薛怀义那么亲近。薛怀义肯将侄子推荐到王府任事,可见在这个幸臣看来,武则天在主观上是没有迫害孙子的迹象。
    当然,人在时局中,主观意志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形势胁迫,武则天也难避免。她要真能事无巨细、将局势完全控制在手,也不会发生禁卫蛊惑薛怀义作乱的事情。
    正如李潼将唐休璟的孙女收养在西园,但如果后续真有太大的麻烦,他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放弃包庇。
    说到底,只是从容时一点施惠,但是否要坚持下去,还是要基于当下的利弊权衡。他奶奶对他们,应该也是这种态度。
    冯昌嗣端坐在席,将田邑诸事稍作总结,然后又拿出一卷籍册,恭敬的摆在李潼案上。
    李潼展开籍卷,看到上面有关记录,内容有些失于条理,田邑面积、庄户屋舍、农具仓储之类,纪录的分散杂乱,字迹也远谈不上端庄。
    但也能看得出,记录者态度还是很端正的,除了文字记载之外,还有简笔勾勒的图画,图画倒是很翔实具体,就连田庄内外所植槐柳树木都标注得很清楚。
    “府下永业并赐田,合在两百七十顷,旱田、坡田一百二十顷、桑田、果园六十四顷、水田……”
    冯昌嗣继续陈述,手中虽然没有籍卷,但却言之极细,可见是将这些数据都牢记心里。
    李潼坐在席中,提笔将冯昌嗣所言数据又在纸面上复写一遍,等到冯昌嗣讲完,他吹干纸卷墨迹,摆手对冯昌嗣说道:“入前来看,是否有错?”
    冯昌嗣小步上前,垂首便见纸面上是纵横勾勒的一张图表,横列一栏是田数、农户、碓碾、桑木、果株、禽畜等等田事有关的种类项目,竖列一栏则就是各个田庄的名称。
    如此罗列之下,各个田庄所有资源的数量便清晰直白,一目了然。
    “薛师引你为用,我将田事付之,也见你勤恳任劳,自然信得过昌嗣。”
    李潼将那表格推在一边,又对一脸羞愧之色的冯昌嗣说道:“人间诸事,各存机巧。人力毕竟有穷,但世事无穷,诚心但却拙用,无补于事。但若能巧力妙施,则事半功倍。”
    “卑职愚钝,辜负大王信用……”
    冯昌嗣头颅垂得更低,神情不乏悲戚:“卑职不堪任用,但请求大王宽容收留。阿母知我入事王府,昼夜都有欢乐、道是家门终于……卑职虽然无才,但有拙力,请大王不要驱逐……”
    说话间,他便跪叩请罪哀求。
    李潼见状,心中又是一叹。依照薛怀义如今声势,要给侄子谋求一个出身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但这个冯昌嗣对一份王府卑职都如此看重,可见世俗的道德观对人行为的深刻影响。
    单凭这一点,李潼便可不计较其人才能浅拙,加以栽培。
    凭心而论,他如果有薛怀义那样一个叔叔,还真不至于向别人下跪乞求一个卑职,道不道德,先风光了再说。可见单从个人节操方面,薛怀义这个侄子都胜他良多。
    “人非生而知之,否则何必教育。昌嗣你或是才浅,但风骨难得。即便不论人情,我也喜你这一份质朴。你或是不喜道德之外的富贵窃取,但人该抬眼往上,这总是没错的。府中有学官,案授诸技,或文章或百艺,诚心用学,兼顾庶事。未来才器养成,器度之内自可富贵安享。”
    李潼抬手拉起冯昌嗣,不乏语重心长道:“但如果你自己没有鞭策上进,又孤僻避嫌、强求心安,口厌身享,难免让人薄视。须知我肯用你府中,敦促上进,也是因为人情兼顾啊。盼你能勤学勤劳,自凭才器受人雅重。若真有那一天,你的前途更有可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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