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道诏令是由皇后发的,这对朝臣们来说就不仅仅是把奏本颜色的事情, 是皇后乱政篡权那么严重了。
有人当场就要反对,被禁军一把摁下。
“睿宗定下的规矩, 岂容尔随意更改!”萧珉对王妡低吼道。
王妡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了。
——谁说了算, 就按谁的规矩来。
萧珉心中又一次排山倒海般袭来无力感,时局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究竟一步一步怎样走到今时今日的?
瞿纯仁左右瞟了一眼,放下笔, 直起腰杆奉手,朗声道:“圣上,奏本封色乃睿宗所定, 岂能枉顾礼法祖宗随意更改?!再者,本朝以玄、赤二色为尊,请安谢恩以正红以示天恩, 随意更改,乃大不敬!”
这句“大不敬”显然不是对皇帝说的,瞿纯仁的目光也是投向的皇后。
站在殿右侧的礼部尚书阙元忠走出两步,说道:“瞿知院此言,是说军国要务不重要,不值得被重视吗?”
“军国要务自然紧急,但阙尚书这是强词夺理!”瞿纯仁说:“乐由内作,礼自外成,安上治民,移风易俗,揖让而天下治者,其惟礼乐乎!礼法岂可轻易改弦更张!”
阙元忠道:“瞿知院既情深好古,岂能不知,古典之废於今者,咸择善而修复,莫不本之人心,稽乎物理,正情性而节事宜,穷高深而归简易。国军要务系天下安定,重中之重,当以正红以示郑重。”*
两个礼官就何为礼之最,吵了起来,引经据典誓要把对方辩服了。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王准抄完了诏书,搁下笔,由禁军搀扶着起了身。王妡看见,轻招手叫贡年上前来听话。
“圣上腿伤需要静养,诸卿便在紫微殿抄写,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散朝。”王妡说罢,叫内侍搀扶萧珉起身。
“议事未毕,岂能散朝。”萧珉不动,并挥手打开了来搀扶他的内侍,睨着王妡:“朝堂大事,不容含糊。”
他起先对王妡改奏本制度只是感到帝王威严被冒犯,还有对王妡的嘲笑。
妇人就是妇人,眼皮子浅没见识,掌了权干得第一件事居然这么没谱没调,手里握了点儿兵就无法无天了,真当朝臣们都是死的,睿宗的定令也敢去改,不知天高地厚。
然在听了瞿纯仁与阙元忠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后,萧珉惊觉了王妡如此做的目的。
她并非一时脑热,是有意为之。一来为前几日那一大堆或敷衍或讽骂的奏本。二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这么做,是想要清洗朝堂。
萧珉既惊诧王妡的大胆,又暗嘲她好高骛远。
深居后宫的妇人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以为下一道诏令天下就能按照执行,熟不知其间有多少博弈。
不过,王妡天真,倒是对他有利。
天真得好!
“更改奏本封色乃大事,还得商定出一个结果才好。”萧珉对王妡说:“皇后不想坐下来听听群臣的意见吗?”
王妡微笑:“诏令既下,便成定局,照做即可,不需要谁有意见。”
萧珉隐隐的得意瞬间消失,王妡转身步下御阶,走到吴慎面前停下,吩咐左右:“去扶起吴大相公。”
内侍立刻去扶,吴慎放下笔打了个趔趄才站直了,朝王妡拱手:“谢娘娘。”
王妡弯腰拿起吴慎还没抄完的那本奏本来看,也是谏守礼崇德的,比起瞿纯仁来说用词温和许多,看似通篇都在教导皇帝敬古尊贤,实则也是在暗讽篡权的皇后。
“拿去给瞿知院,由他代劳帮吴大相公抄了。”王妡把奏本扔给内侍,看着吴慎道:“吴大相公日理万机,旁的事就由旁人代劳吧。”
瞿纯仁自己还有许多要抄,现在又多了一本,脸都绿了。
“谢娘娘体谅。”吴慎道。
王妡淡淡道:“请诸位宰执移步庆德殿。”
说罢,她先走了。吴慎、左槐、王准等人犹豫了片刻,王准先行,然后是左槐等人,吴慎留在最后,想不想去的都得去了,否则失了话事权就更麻烦了。
萧珉坐在御座上,眼睁睁看着所有宰执包括吴慎都跟着王妡走了,暴怒不已。可御座周围四周空旷,没有东西可以让他砸,怒气发泄不出来全憋在心里,堵得他心口都是疼的。
庆德殿东,万春殿,王妡坐于书案后,宰执们各自就位。
随后,王妡拿出一份卷宗,叫内侍拿去给宰执们。
“枢密院副承旨魏采叫人送回京城的,诸位瞧瞧。”
吴慎接过卷宗翻开,厚厚的卷宗都是记录德阳王萧珹在括州的所作所为,粗粗一看没有不妥,甚至可以称得上廉洁爱民了。
这样卷宗有什么值得皇后特意拿给他们看呢?
吴慎到底宦海沉浮多年,很快就找到了关键所在——
德阳王见了当地豪族刘氏,三次。
缙元刘氏借括州水害囤货居奇、强买土地,以至于民怨沸腾。证据都送往京城了,然而却神使鬼差地消失在半路。
吴慎知道这事,有人走了门路求到他这里,让他帮忙摁下此事,他没有答应,但这事却在京城提都没有提起来。
德阳王与刘氏有来往,那么……
吴慎不动声色地合起卷宗递给左槐,目光在皇后面上转了一圈,皇后正在看信,并没有关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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