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妡屈指扣了扣桌案,道:“都起来吧。”
“谢殿下。”
待众阁臣起身,王妡道:“李德宏,此事就交由你办。”
京兆府尹李德宏又站起来应喏,复又坐下。
“猃戎使臣近日在京中颇为活跃,诸卿有什么看法。”王妡问道。
殿中片刻无声,殿前司都指挥使李渐率先站起身,道:“臣以为,猃戎虺心蜴性,豺狼成性,觊觎我富饶中原大地之心从不死,此番猃戎使臣行事向来张扬,虽然此番与以往似无不同,可臣以为,他们背后图谋定然不小,必是倾覆我大梁国祚之大事。”
“臣以为李殿帅此言差矣。”太常礼院判院罗仁起身,说道:“猃戎连年雪灾,人畜冻死无数,今年开春时又遭逢瘟疫,牛羊几乎死绝。猃戎遭此重击,又无我大梁岁币,国力大不如前。虽不能对其放松警惕,却不用如李殿帅所言,草木皆兵。”
“非也。”御史台勾管史安节起身,对罗仁连连摇头,“罗判院少与猃獠接触,不知他们之恶。我大梁与猃戎缔结合盟几次,猃戎擅自撕毁盟约几次,罗判院想过没有。猃戎就算一时虚弱,也不可掉以轻心,否则贻害无穷。”
“诸位,对猃戎是应该时刻保持警惕,然矫枉过正也不可取。”制敕院公事曹大年说:“我朝疆土之内优良马场稀少,良种战马大多是靠与猃戎、西骊以及西域诸国交易,其中猃戎占了六成以上,私以为,与猃戎邦交要适度,不能彻底断交,否则我朝马匹将被猃戎卡死。”
十几位阁臣你来我往争论不休,王妡一直没有出言打断他们,任由他们争论,每个人站的立场和角度不同,都有自己的道理,亦都有不足。
王准从进殿伊始,除了一齐请安和请罪,其他时间一言不发,半垂着眼帘看起来真像是要睡着了一样,在阁臣们争论到最激烈的时候,李渐与沈挚一同痛斥猃戎种种恶行之时,他眼皮终于动了一眼。
他缓缓抬起眼,对上了对面吴慎来不及收回的目光,略一颔首。
随后他起身,执手朝王妡一礼,道:“殿下,臣有禀。”
殿中激烈的讨论声倏然消失,一起将目光投向了王准。
“说吧。”王妡道。
王准先是说了这几年赋税的征收情况,接着说了各地赈灾所花银钱,还有边塞消耗军费多少,各处营造、各州县修路铺桥拨款,武备修造,各级官员俸禄,宫中用度等等,一项项对比数字下来,尤其是这两年天灾,朝廷入不敷出,赤字严重。
“殿下。”王准恳切,字字泣血:“如今的大梁,不堪一战。”
第256章 王准致仕
王准不了解自己这个嫡长孙女, 但他知道他这个嫡长孙女对猃戎的态度。
在王妡年幼之时,梁与猃戎一场大战分明赢了,后续的和谈却出了问题, 和谈使臣竟答应输岁币与猃戎。
那时她问王确:“父亲,明明我们打赢了, 为什么还要给钱给猃戎?”
王确答不上来只能求助王准, 王准耐心地给小姽婳解释了两国局势和朝廷局势。
“所以,沈将军打赢了敌人, 算是白打了是么?边关将士的血白流了么?朝中官员都觉得打仗劳民伤财,就放任边塞百姓被是么?边塞百姓不是国中之民么?他们的命不是命么?以一人之命换百人之命,朝中官员觉得这是划算的买卖么?人命是可以这样计算,国土是何意任人随意践踏的么?”
小姽婳一连串的问题, 把王准问了个措手不及。
孩子的世界更多的是非黑即白,王准即使有一千个权衡利弊, 面对小姽婳黑白分明的眼睛,他也说不出口了。
小姽婳等不到祖父的解释, 体贴地不再追问, 小手一挥,很有气势地说:“我支持沈将军把猃戎打得落花流水,割地赔款。”
那时候的王准摸着小姽婳的脑袋,叹道:“可惜了, 咱们家姽婳不是男儿郎。”
如今王准看着端坐在独属于帝王的御案之后的王皇后,恭敬行礼,委婉地告诉她, 大梁至少三年之内难以支撑战争的巨大开销。
他知道王皇后对猃戎的态度,也希望她能再三思量与猃戎邦交的每一步。
国与国之间,不是非黑即白。
王妡懂王准的意思, 叫其他人都散了,只将王准留下来说话。
吴慎、左槐等人在退出庆德殿时,不约而同都将目光投向王准,直到这时他们才惊觉,这位同僚苍老太多了。
再细细思量,这几年三司提拔了许多青年才俊,这一次制科经济特科中度支副使樊敬益一举夺魁,提到了度支使的位置上不说还贴了集贤殿大学士职,明显就是王皇后为王准之后职掌三司而储备的。
樊敬益本官阶为户部员外郎差遣三司度支司副使,干了六七年,中间外放去了东南任一州知州,调回京后本官升做了户部侍郎依旧差遣度支副使,为人极不显山露水,有大小事情都是度支使在出面协调拿主意,这次升迁王妡拿掉了之前的度支使,樊敬益才真正算是在朝中崭露头角。
这两年,王准少在朝堂上发言,连带着三司副使刘敏也低调了许多。
刘敏如何别人未可知,王准……怕是要准备致仕了。
年纪并不比王准小多少的吴慎和左槐心中有点儿空,先是王准,之后大概就是他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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