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时辰还大早,季玉泽随季明朗到将军府吊唁。
将军府大门前吊着两只大白色灯笼,侧边的石狮子绑着白布条,抬眼看进去,入目皆是一片白,不少哭丧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三声鼓响起,大门的云板连敲四下,接着击打四下二门的錪,吊唁客人踱步入内。
天色灰暗,站在人群中的季玉泽一袭白衣,眉目温润,面容皙白惑人,身形出挑。
在众多吊唁客人当中,人们一眼过去,大多习惯性瞧他一下,有几人议论着素来少出府门的季家郎君。
战功赫赫、在人前威风凛凛的陆大将军今日红了眼。
不知何时他白了发,头绑白布地守在棺材旁,大掌颇为不舍地抚摸着棺椁,偏青紫色的唇瓣翕动着,伤心之意溢于言表。
季玉泽视线慢条斯理地落到那红黑色的棺材上,大致扫了几眼便收回。
陆风与季明朗是挚友,他曾听说过陆风儿子一事,得了不可治的血证,年仅二十多岁便去世了。
令京城人惋惜的是陆少慈尚未成婚,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不过倒是有一名意中人,是一地方小官之女,名唤扶媛,只,此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而季玉泽之所以记得扶媛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前一段时间在季府寄住过,而扶家与季家有过交情,季夫人也常念叨过这个名字。
大多是赞美之词,季夫人言扶正林虽只有一女,但也不留遗憾了。
毕竟此女过于优秀,无论是学识还是教养方面,与京城那些酒囊饭袋、终日只会享乐的郎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所谓巾帼不然须眉。
对此,季玉泽从不作评价,因,与他无关。
陆风大概是想让自家儿子在下葬前见一眼扶媛,亲自撰写书信给在京城之外任职的扶正林。
是以,扶正林此时也在,站在她身边打扮素净的就是扶媛,季玉泽立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清冷。
看着看着,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偏开头,抬手以袖遮脸,咳嗽几声。
待一阵咳嗽过后,季玉泽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缓缓看向沾了点血的掌心,微微一怔。
不过几秒,他眼里依然从容平静,掏出带着木兰香的帕子,不急不慢地将唇瓣上染着星星点点血液轻轻擦去。
季明朗正在另一头与其他好友交谈,没看到这一幕。
反倒是小秦瞧见了,他着急不已地打手势:“郎君,您这是怎么了,要不回去看大夫罢。”
季玉泽弯起唇,云淡风轻地把染着血的帕子叠好,放回袖中,语调一如既往的很是温柔,却莫名多了一丝虚弱。
“无碍,也许是昨日夜间没盖被子,着凉了。”他虽也疑惑,但并未表现出来。
感染风寒确实容易咳嗽。
可现下夏季,昨夜分明很热,热到小秦半夜还特地打开自己房间里的所有窗才睡得着,他踌躇了一番,终究是没再追问。
吊唁完,客人尽数散去。
扶媛前一脚踏出将军府,季明朗后一脚就携着季玉泽出来。
将军府对面是一条宽敞的道路,人来人往,忽有一清脆的声音响起,穿透众多杂音传入扶媛耳中:“姐姐。”
不知为何,她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快速转头看过去。
只见一名十几岁少女笑颜如花地扑向站在几步远的女子,两人拥抱在一起,十分亲昵,少女蹭着女子的手臂,眉眼带笑地撒娇。
“姐姐,我好饿。”
“你想吃什么,我买给你。”
“姐姐你最好了。”少女抱得女子更紧了。
扶正林走了几步,发现扶媛没跟上,回头顺着她视线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地问:“媛娘,怎么了?”
扶媛喉间无端发涩,朝他扯出一抹笑:“无事,就是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我也有个妹妹该多好啊。”
这样的话,她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闻言,扶正林蹙了蹙眉,却没再说话,撩开马车帘子,叫她先上去,扶媛没停留,扶起裙摆,踩着脚凳上马车。
在他也准备上马车前,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少女和女子。
扶正林有时候也在想,倘若妻子没死,也许还真的会给扶媛添个妹妹,妻子死后,他亦无意再纳。
将军府大门停了不少马车,要等前方的驶走,后面的才能动。
由于季府的人来得早,马车堵在后面,季明朗站在台阶上等马夫,季玉泽陪同在身侧,他抬起眼帘看着台阶下的情况,安安静静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现在日光穿破云层,丝丝缕缕地撒下来,细细碎碎的烟尘在折射出来的光线中漂浮着,飘渺不已。
阳光刺眼,季玉泽抬了抬手,但仍然有些透过指缝照入他的眼眸。
季府的马车被马夫牵到将军府正门,小秦轻轻地扯了扯季玉泽的衣角,示意是时候离开此处了。
他颔首,迈步下去。
人流拥挤,季玉泽走到马车前,在等季明朗上去的时候,从对街跑过来的一五、六岁小姑娘手持着一枝红色的野花扑到他长腿上。
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扒拉着那干净的白衣。
季玉泽缓慢地垂下眼看她,视线最终落到那枝红色的花上面,想推开对方的动作还没开始就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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