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十余年,她也不曾想过,与祖母会有这样熙和融洽之时。
定国公走了些时日,王老夫人那些夙怨,一日比一日浅,颇有几分寻常长着的慈和。
她拍了拍楚黛的手,笑容慈蔼:“祖母知道你有孝心,且好好游山玩水去,不必担心祖母。若祖母再年轻二十岁,也同你们一道去,如今我这身子骨是经不起折腾了。”
“祖母身子好着呢。”楚黛坐到她身侧,笑盈盈应,“平日里多去园子里走动走动,下回出远门,祖母若想去,漪漪便带祖母一起。”
“好,好。”王老夫人抬起细瘦枯皱的手,捋了捋她鬓边发丝。
忽而想起什么,亲自回里间,捧出个镶螺钿的檀木匣来。
“分家时,祖母特意留出来,给你和阿驰的。”她把木匣塞给楚黛,朝门外阔大的庭院望了望,轻叹,“也不知阿驰在北疆如何,国公爷这一脉,数你最争气,希望阿驰能快些建功立业,成为你的助力。”
王老夫人还是觉得,楚黛身份越高,越需要有力的娘家。
沐恩侯府、帝师府再支持楚黛,到底隔着血缘。
哪一日,说丢弃便丢弃,也不是不可能。
“祖母,我和阿驰都用不着,您自己留着。”楚黛递还给她。
王老夫人没接,反而板起脸:“怎么,嫌祖母年纪大,不中用了?”
“漪漪不敢。”楚黛看她这副模样,登时哭笑不得,“我先收着便是,也替阿驰谢谢祖母!”
回到帝师府没多久,楚黛便收到一封书信,是阿驰从北疆寄来的。
她展信细看,不由莞尔。
阿驰字写得不算好看,文采也将就。
信里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充军之后的事,偶有一句埋怨,嫌饭菜不及京城的精细好吃,其他全是报平安的好话。
楚黛心知,阿驰是报喜不报忧。
纸笺上字迹有些乱,显然是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偷着写的,军中哪会有他说得这般轻松?
她捏着纸笺,正寻思如何回信,便听霜月禀报,栀栀来了。
楚黛拿书卷压住半张纸笺,起身相迎。
“楚姐姐,你与孟姐姐要去江南,怎不叫上我?”宋玉栀微微拧眉,看起来有些委屈。
“我们可不是去玩的,怕你到时没人陪,会嫌闷。”楚黛含笑解释,“再说,太后娘娘和长公主也舍不得你出京。”
“她们不是舍不得,是怕我闯祸才对!”宋玉栀撇撇嘴嘟囔。
江南她曾和母亲去过,且正值暮春,天气渐热,她生得珠圆玉润,最是怕热。
也不是真心实意想去,瞬时将方才抱怨的事抛诸脑后。
顺手拿起石桌上的书卷,随手翻了翻,便丢至一旁。
转瞬,又被书卷下压着的纸笺吸引住:“谁写的字?这般丑!”
“嗤。”楚黛掩唇轻笑,无奈道,“阿驰写的信。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字确实不及人机灵。”
宋玉栀看着看着,抖着纸笺,捧腹大笑:“楚姐姐,你务必同他说说,叫他多读些书才是!”
笑过之后,望着纸笺上的字迹,宋玉栀又有些怅然。
不知那个桀骜难驯的臭小子,到了北疆营中,还能不能张扬得起来。
过几年再见,兴许就成了大营里那些千篇一律的榆木疙瘩。
楚黛不知她心里那些小心思。
两人坐在花树下,吃着新切的瓜果。一个看书,一个与院中丫鬟比投壶。
夜里,宋玉栀没走,宿在楚黛房中。
夜风从高处的支摘窗下吹进来,拂动软帐。
宋玉栀凝着水波似的软帐,侧身问楚黛:“楚姐姐,皇舅舅说要立你为后,便这般雷厉风行,连我母亲也吃了一惊,他怎么舍得你去江南的?”
没等楚黛开口,她笑盈盈,继续道:“我猜皇舅舅会偷偷跟过去!”
那晚无意中撞见皇舅舅在楚姐姐帐中,皇舅舅霸道的姿态,她至今记得清楚。
春狩不过几日,皇舅舅都忍不住。
要他数月见不着楚姐姐,怎么可能?
母亲说得果然没错,天下乌鸦一般黑。
便是皇舅舅那般雄才伟略的男子,遇见心仪的女子,也是满腹花花肠子。
“陛下不会。”楚黛神情有些不自然,轻轻摇头,“他是明君,不会荒废朝政。再说,他对我,还不至于这般着紧。”
“要不要打个赌?”宋玉栀眼睛亮晶晶道,“若我赢了,待你从江南回来,便把云杪送给我。”
左右楚姐姐明年大婚后,便要入宫,同皇舅舅一起养雪寅。
雪寅与云杪自然不能在一个屋檐下,不如她先把云杪讨来玩。
楚黛暗暗摇头,拗不过她,只得应下。
闭上眼,她却控制不住心神,去想宋云琅。
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可有想着她?
这几日,他都不曾来寻她,是忙于朝政,还是在提前适应她不再京城的日子?
他会如栀栀所说,提前去江南寻她吗?
软帐中,她昏昏沉沉睡熟。
全然不知,她睡前心心念念之人,正半支起身子,懒懒坐在她寝屋上头的黛瓦上。
宋云琅耳力好,将屋里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直到屋内许久没了动静,他才起身。
想去房中看她一眼,却碍于云宁郡主也在,多有不便,只得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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