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澄澄和同事来到镇政府,由于是老城改造主题的研讨会,有四五家事务所的代表在场,都是江城圈子里的熟人。
她和谭尊的关系还是那样,谁都看谁不顺眼,但也懒得有什么进展,所以维持着相安无事,前后脚走进会议室,谭尊站住低头,在她耳边问:“听说你在酒店住了有一阵了,怎么,霍止利用完就把你甩了?”
他不是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人,她不在乎了,“借过。”
谭尊笑笑让开,“今天他的工作室也参会,尴不尴尬?”
她差点都忘了,霍止工作室作为江城规划局邀请的合作团队,也会在线上接入。
舒澄澄占据了离投影屏幕最远的座位,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心里有些懊恼:人说好聚好散,可她和霍止的结尾实在丑恶,经过那场激烈的搏斗,最后一次见面竟然隔着网线,他还是在天上,她在泥巴里自惭形秽。
她始终没有抬头,直到主持会议的秘书介绍线上参会者,“代表霍止工作室参会的是首席建筑师莫瑞林。”
她抬起头,屏幕上赫然是那个红头发的美国人,正操着发音全对声调全错的中文问好。
中国人最大的恶趣味之一就是看洋人被方块字难倒,一片笑声过去,莫瑞林一脸无奈,又蹦出一句字正腔圆的广东话:“做咩啊!”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领导称赞莫瑞林不仅懂中文还懂粤语,莫瑞林挠挠头,“霍止会粤语,他教的,不过他有点事,今天我代他来。我们开始?”
在场的人都知道霍止前些天出了个小车祸,没人苛责他让莫瑞林代为出面。讨论开始了,舒澄澄接着写写画画,心想霍止其实不会粤语,以前她教了他几句,勉强够在榕城点菜买单而已。又想他的肋骨不知道好了没有。她又想起他了。
轮到千秋分享方案,她上台讲解。东陵岛最负盛名的是东畔的佛塔集群名胜,以及西畔整片的湿地保护区,就是因为这片湿地,东陵岛始终是个“开发区里的不开发区”,但不开发的坏处显而易见,人才流失、三产空白,所以需要合宜平衡的文旅项目整合东畔景区吸引游客,难点在于湿地和佛塔群的交叉处是湿地保护的重要区域,如果绕过佛塔群,这片景区也就味同嚼蜡,如果不绕过,又会干扰生态保育。所以其实开发与否尚未确定,官方只是在寻找一个兼得鱼与熊掌的可能性。
舒澄澄把和同事们聊出来的想法讲解给他们听,他们打算做几条高架人行天桥,从东畔地面起,曲折萦绕,到最高最深最接近湿地丛林的蓬莱塔终,朱砂红色的桥梁凌驾在空中连通几座佛塔,游客不能踏足湿地,但是可以从这座高空窄桥中和巨树山风擦肩而过,移步换景,每走过几百米的濛濛青绿,便能在新的高度看到新的佛塔,如果是冬春之季、烟雨天气,就是真真切切的“南朝六百八十寺”、“西塞山前白鹭飞”。
千秋的方案别开生面,这样减少了对湿地地表生态的破坏,又能让游客接近佛塔,只是桥梁修造要同时兼顾牢固安全和保护古建,有一定难度。
专家和规划人员戴上眼镜研究,又把目光投向与会的专业人员,“你们有什么想法?”
舒澄澄摘下眼镜擦了擦,手心里又湿又滑。
别人有没有想法都不关她的事了。她看看表,五点半,飞机还有四个半小时起飞。
“意见倒是没有,”谭尊看着图上那些飞行的桥,“就是眼熟。前几年我去过澳洲一所大学,是哪所来着?莫纳什?跟东陵岛相似,也是毗邻一个自然保护区,为了让学生进校门不绕大圈,他们也是这么做了一条高架天桥通过保护区连通社区和校园,让学生穿过丛林上学,四五年前这设计还得了个景观建筑奖。”
她睡眠不足,大脑迟钝,没听懂他的意思。
谭尊慢慢倾过身,“舒老师你,你不会是有所借鉴吧?”
他说她是抄的。他爸当年替她把事情按下来,所以他不会说出来那个“又”字,但她听懂了,他真想说的是:“舒澄澄,你不会是又抄了吧?”
舒澄澄脑子里有千百句反驳,但不知道是怎么了,死死攥着笔记本发不出声音,谭尊那张脸在她视野里放大,他真讨厌,就喜欢把她踩在脚底下碾,她从来都没趴下过,但校园里在树下枯坐的那个夜晚忽然在脑细胞里翻涌出来,她明明站在东陵岛窗明几净鸟语花香的会议室,却好像又坐在江大的长椅上,她咬破了一根指头,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她怔怔站在那,重新戴上眼镜,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最后连谭尊都看出来她不对头,平常无法无天的人竟然真被他随口一句落井下石钉在原地,他幸灾乐祸地朝她笑。
规划专家人比较正经,还以为她真拿出一个随手抄来的方案应付了事,正襟危坐,重申这个规划对东陵岛未来发展的重要性,以及恳求他们认真对待,帮一帮经济疲软的东陵岛。
小林在背后拽舒澄澄的手指尖,舒澄澄依然没挪动步,从舌头喉咙到五脏六腑全麻痹成了一团。
莫瑞林在屏幕上注视她,感到莫名其妙,“……你还好吗?”
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被指名道姓指责是这种感觉。
她放下资料,想出去透口气,到门边按下门把手,有把清俊的声线从音响里传出来,“……千秋的方案?让我看看。”
网络一线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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