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已过,浦宁县城张灯结彩的装饰还在,但氛围已经散去。天黑下来之后,只有路灯和街道两边平房里的商铺发出微弱的光,如果有人能从空中俯视,应该就像偌大山谷里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今天吃什么?”圆脸姐姐问大家。
“唉,一共就这么几家,吃来吃去腻死了”,旁边的娇小姐姐接话道,“今天有新人来,就让新人决定吧”。
大家一致拍手叫好。
啊…赵一如看着几张亟待投喂的嘴,又扫了几眼街边的店铺。
大排档?不行大家万一吃嗨了要聊天怎么办?
酒楼?那家看着偏高级的样子,估计上菜不会快。
老张快餐?好像就是提供盒饭的那家,肯定pass。
那就老奶奶麻辣烫吧,一个老奶奶自己经营的店,生意不算好,门口的食材柜里品种也有限。赵一如提出这个选项时,心里也有点打鼓。
“不错不错”,大家鱼贯而入,“我就说她会选麻辣烫吧”,染了一头金发的黄毛姐姐说。
原来,在这条街上,新人选店通常会避开酒楼和快餐,剩下只有两个选项:大排档和麻辣烫。
选大排档的,往往是善于交际、能控制气氛的人;选麻辣烫的,多多少少有点社恐,只想安安静静吃顿饭。
所以,每来一个新人,大家都会打赌,这人是大排档型还是麻辣烫型。
今天所有人都投了麻辣烫一票,没有人输。
挺好,自己的个性一眼可见,赵一如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所以咱们团队经常进新人吗?”赵一如捡自己觉得要紧的问。
“也不是啦,实习生来来去去,咱们几个可是没散过”,圆脸姐姐明显比较热情,看起来是几位中的大姐大。
“你们几个是本来就认识吗?”
“那可不,当年东大社会学系五朵金花,全在你面前了”,金发姐姐酷酷的。
社会学系五朵金花?赵一如从来没听过。
“学姐们好”,赵一如没想到还能“他乡遇故知”,“我也是东大社会学系的”。
“你哪个专业的?”
“应用社会学”。
“噗…”娇小姐姐一个没忍住,“你这社恐的个性,怎么应用?”
大家一下子起了哄,其他几个姐姐有的批评娇小姐姐说话太粗暴,有的摇摇赵一如的身体,示意她不要生气。
这还真没什么好生气的,自己确实对交际不太拿手。
“其实我不觉得我社恐,我只是不喜欢社交,没有害怕”,她又为自己多辩解了一句,“不喜欢是一种平等的关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们笑的前仰后合,“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妹子,一本正经地讲这种道理……”。
“好啦,来了咱们这儿,也甭管社牛社恐了,怎么开心怎么来”,圆脸姐姐拿来几瓶啤酒分给大家。
赵一如不喜欢喝啤酒,尤其传统量贩的工业啤酒,但是大家这么开心,她也跟着喝了几口。
“你不喜欢喝啤酒?”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黑衣姐姐问她。
“嗯,啤酒没什么味儿”,她一直觉得啤酒的口味和苏打水差别不大。
“哇哦…”,姐姐们来了兴致,“那你喜欢喝什么?”
自己喜欢喝什么?平常爱喝的长相思她也是当软饮在喝,烈酒她又不喜欢。
“我觉得…清酒还可以”,想起在孟笃安套房里喝过的清酒,觉得醇厚不辣口,后劲也有那么点酒味。
“想不到还是个喜欢喝酒的家伙…”姐姐们笑闹起来,约好下次回东洲要一起去酒吧一醉方休。
赵一如也趁机问清了几位姐姐的来历:她们几年前从东大社工专业毕业后,进入本地街道工作。本来是一腔热血的社会工作者,但奈何面对家长里短、鸡飞狗跳,而且最致命的是,她们的工作,几乎改变不了任何,也终于心灰意冷。去年她们决定集体辞职,柳条是大她们两届的学姐,正在一家民间基金会任职,就把她们收编了。
“我就眼看着那个狗男人都快把她打死了,警也出了,人也救了”,黑衣姐姐喝了些酒之后话多了起来,“过几天伤好之后,说孩子需要她,撤了案、禁止令也不申请,就回家去了”。
“你这简直都多余提”,金发姐姐不屑一顾,“人回去了算好的,过一阵子夫妻合伙上门找我们算账的,才扯淡!操!”说着猛灌了一口酒。
“哎呦呦”,圆脸姐姐赶紧过去抱住金发姐姐,“提起这个,我的小宝贝就要难过…”。
大家一起上去抱住金发姐姐,赵一如见状,只好也上前,象征性地张张手。
“她被人爆头啦…”圆脸姐姐小声跟赵一如解释,“现在戴的假发”。
赵一如透过众人的手臂看了一眼,金发姐姐的头发确实过于亮泽柔顺,而且头顶处见不到头皮——这是假发最大的bug。
“我有一顶黑色假发”,赵一如见大家散去,对她说,“是真人头发做的那种,质量很好,下次来浦宁我给你带来”。
“嗷……”姐姐们一致低呼。
“看来是个小公举…”——这是姐姐们开的第二个盘口。一般来这个项目当实习生的,不是过惯苦日子、想要回馈贫困地区的灰姑娘,就是没有尝过人间疾苦、想要体验生活的小公主。
“对了,话说去年有个什么狗屁选美比赛,参选人之一就是东大社会学系的某富家千金,你们听说了没?”
“啊听说后来退赛了是吗?”
“我怎么没听说过,来google看看”,另一个姐姐麻利地拿出手机。
赵一如还想阻拦看看、问问她们“街道解决不了的,难道民间基金会能解决吗”这样的问题。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OH…MY…GOD”,手机屏幕上准确地展示出赵一如的姓名、年龄、和照片。
无以抵赖。赵一如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你做的每一件荒唐事,都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人拿出来鞭尸。
“姐姐们姐姐们”,赵一如还挺喜欢这群人的,也不希望自己的实习生涯太不好过,“关于选美比赛的批判,我都懂,我这也是被朋友骗……”
“选美小姐耶…”圆脸姐姐绕着她看了几圈,“真人原来是这样的”。
“是哦,感觉和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是娇小姐姐。
“瞎说啥,人家比我们瘦比我们白,比我们脸小”,黑衣姐姐一针见血。
一群人叽叽喳喳讨论半天,可能还是顾及赵一如的感受、怕她不自在,比较温和地讨论起来:
“我其实一直以为,自我物化的女人,都是空心的”。
“我也是!所以我听说有学妹参加选美的时候,还失望了好一阵呢…”
“所以,是我们武断了?”
“也不能说武断吧”,赵一如实话实说,“我到现在也没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说是空心也不为过”。
“那你出来找工作,是为了找到自己的价值吗?”圆脸姐姐发问。
“也不完全是”,她觉得现在不解释清楚,可能事情会更复杂,“我爸爸的婚姻比较复杂,家业不在我手里,我是需要自己谋生的”。
姐姐们一致的“哦…”,不是那种“原来你也要出来工作啊”的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你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好奇。
“那你为什么选择这个行业呢?”黑衣姐姐缓过了一点酒劲,“这个行业可不怎么挣钱,而且天花板巨牢固…”
“嗨嗨,人家才第一天来”,圆脸姐姐过来作势要捂住赵一如的耳朵,“能不能爱护一下新人?”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赵一如最后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街道解决不了的,难道民间基金会能解决吗?
“当然不能!”姐姐们高呼的声音回荡在县城空旷的街道上。
“解决不了还死磕啥,躺平算了”,黑衣姐姐说。
“躺平躺平躺平!!”金发姐姐高呼。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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