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一煮好,竹制的锅盖打开,腾出一片热气,在顶上吊着的灯笼下四散开来飘升如云,耳畔传来人们的谈话说话声,还有喝酒划拳的女子的笑骂声,一切的嘈杂好像又不那么嘈杂,反而让薛婵觉得心里很静。
她抬眸,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半轮弯月将上不上,朦胧地浸在沉水似的天幕之中。
十九年来,薛婵好像第一次明了了人间烟火四个字。
原来在山下,平民百姓的生活是这样的。
她目光中闪烁着一缕微光,自上而下一寸寸地打量下来,然后对上坐在她对面的人那双乌俏柔和的目。
“妻主,吃面了。”裴砚宁轻声,他看向薛婵的时候,目光总是柔软的,这种习惯几乎已经刻在了裴砚宁的骨子里。
因为稍有不顺,他就会迎来无尽的打骂和疼痛。
两碗阳春面,肉放得中规中矩,雪白的面条泛着金黄的色泽,冒着葱花的香气。
薛婵低头吃起面来,面条筋道口感正佳,吃进肚子里浑身都舒服起来。
她因着自幼的习惯,吃东西快,很快便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面,再看裴砚宁,碗里的东西还剩一多半。
他似乎也满意,被面条的热气熏得鼻尖沁出细汗,小心翼翼地夹着碗里的肉,不舍得吃一般。
薛婵看了一眼,道:“只管吃,不够还有。”
因这句话,裴砚宁忽然觉得那股舒舒服服的热气从胃里暖到了心底,她的戏演得真好。
恐怕现在在旁人看来,只会觉得她们是对恩爱的妻夫。
以前在赵桂芝面前也是,在别人面前,薛婵总是佯作恩爱,可笑的是赵桂芝明明知道薛婵打他打得那样厉害,却还是相信薛婵心里有他。
裴砚宁忽然想看看薛婵在外人面前能装到什么份上。
于是少倾后,他放下自己的空碗,不好意思又慢吞吞地道:“我、我再吃一碗。”
他说完便盯着薛婵的脸,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色。
然而不满、发怒、嫌恶,那些通通都没有,他只看见薛婵目光轻敛,转而提声对小二道:“再来一碗五文钱的面。”
长相喜庆的小二嘴里拖出长长的回应:“好嘞——加肉阳春面一碗——”
好奇怪。
裴砚宁吃面很是斯文,从始至终一点声音也没有,薛婵错开目光等他吃完,漫无目的地看着街上的人来来往往,面摊上的人来了又走,最终听得一声轻微的瓷碗碰撞声,再瞧裴砚宁已经把碗放下了。
“还吃吗?”薛婵道。
裴砚宁说:“不吃了,吃饱了。”
再看天色已晚,镇上很快就要宵禁了,薛婵才得了银钱,还有一些东西要买,思量一瞬,对裴砚宁道:“去找个客栈住下来罢。”
裴砚宁不由看向她,薛婵转性转得倒是彻底,不光请他吃贵的面,还舍得在外面住了?
裴砚宁没有应声。
镇西的东西比镇东丰富全面,薛婵考虑到第二日的便宜问题,便在镇西找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是个二楼的小地方,但胜在干净,薛婵领着裴砚宁进去,店里跑堂的小二便迎上来询问。
薛婵想也不想便道:“一间客房。”
“好嘞。您二位跟我来。”小二领着她们上楼,裴砚宁面色却变了又变。
一间,薛婵应该会让他睡地上罢?应该不会让他跟她一起睡罢?这可不行......他要是破了身子,那便是拿回自己的卖身契,又有什么用呢?
若再怀上孩子......
裴砚宁越想越觉得手脚冰凉。
客房里布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条板凳,一张床,一个水盆。
时候不早,今日赶了这么多路,莫说裴砚宁,薛婵也觉得有些乏累,简单是梳洗过后,便道:“早些歇着罢。”
她说完便去将那张长桌顶着门摆正,似乎是准备睡在桌子上。
裴砚宁见状,心头一轻,假惺惺道:“妻主不来床上歇着吗?”
“不必。”薛婵简略回绝之后直接和衣而睡,剩裴砚宁一个呆呆坐了一会儿后,悄默声地爬上了床。
他也是累极了,饱饭过后睡意渐浓,这一觉睡到后半夜,薛婵忽然睁眼,一骨碌翻起身,盯着门外看。
约莫一刻钟后,客栈楼下传来嘈杂之声,薛婵凝神细听,听见她们道:“可有见过此人?”
一个带着睡意的朦胧声音响起,是小二的,说:“没有啊官娘,这是怎么了?”
“她杀了人!你们是客栈,可要格外警醒些,若是发现此人踪迹,即刻到衙门来报!”
“是...是......”
杀人犯?薛婵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就听见那些脚步声从楼梯上来了,应该是捕快,怕是要搜查。
不知裴砚宁睡觉脱衣服没有。
“发生什么事了?”裴砚宁也被这动静惊醒,迅速爬起身。
“把衣服穿好,一会儿有人进来。”薛婵没回头,一下子跳下长桌,将桌子挪开,以待捕快前来查房。
这间客栈的人不多,加上薛婵她们共同也就三个房间有人,她们的在最里面,果然听见捕快一间间查问过后,脚步声朝她们这里来了。
薛婵开了门,瞧见为首的是个不到三十的瘦削女子,浓眉大眼炯炯有神,见薛婵开门二话不说便冲了进去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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