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肇脱下了手表,把它放在桌上,那表盘后刻的是善林的名字。本来这就是别人送给善林,善林转赠给他的。斯肇记得那是一年他们在香港做慈善晚会,当天来了好多人,什么政商名流,演艺明星,好多人都送了礼,其中要属两只手表最贵重。这一只便是其中一只。这只是两只里比较便宜的那一只。
秀芬后来看到这只手表,眼睛都直了:威廉,好贵的表哇!善林老师连这么贵的表都不要啊?
善林老师从不在别人面前配戴任何贵重的手表首饰。它们全都在他的私人保险柜里。
斯肇又喝了口酒,或许,他也早就不是斯肇了,是威廉。威廉什么呢?王?或许吧。
威廉王扫视书房,这里还放着一些储物柜,里面塞满了档案盒。盒子上标记着1989,磁带,或是2000,光碟的字样。
有人来敲门。斯肇放下了酒杯去门,门外站着的是秀芬,她看到他实在很惊讶,道:你喝酒啦?
她的普通话讲得有模有样了,斯肇笑着说:偶尔会喝一些。
秀芬笑了,说:我看书房还亮着灯,想你该不会还在忙吧,结果是一个人在喝酒。
斯肇问他:对了,你看到善林老师了吗?
秀芬道:他在他的小木屋里吧,现在都几点啦,早就过了善林老师休息的时间啦。她拉了下斯肇:一起去沙滩上坐坐啊,阿才过生日,我们也是才知道的,厨房那里手忙脚乱烤了个蛋糕,我让她们先拿着蛋糕过去了,我说来找你一起过去,走啊,一起去给她唱生日歌啊。
斯肇说:你们玩吧,我确实有些事情要忙,有些回忆录相关的细节我今天一定要和善林老师确认一下。
秀芬说:是不是前年来上课的那个作家说要给善林老师写的回忆录啊?
斯肇笑了笑:你知道的啦,善林老师最不喜欢这种东西了,之前在香港的时候就拒绝过好几次了,不过这也是相当于在帮幸老师完成他的蜕变吧,作家写书,就算是写别人的传记,写的也都是自己的故事,就算完成了课程,他的人生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秀芬说:拿个手电筒吧。
她便和斯肇去了厨房,厨房里像打过仗,满地都是鸡蛋壳和面粉。两人找到两个手电筒,从厨房的后门出去了。海滩上那亮着篝火的方向响起了生日歌。秀芬说:我陪你走一段吧。
没事,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斯肇看着那篝火,你去玩吧。
秀芬略有犹豫,斯肇又说:那行,一起走一走吧。他对她笑了笑:反正这里感觉每天都有人过生日。
秀芬点了点头,又露出灿烂的笑容。她随身带了一瓶迷你防虫喷雾,在两人身上喷了好几遍,喷得两人闻上去像两片薄荷叶了,他们才一道走进了一片树林。林间飘散着成熟的波罗蜜的香气,秀芬拿手电筒照向高处,说:你知道吗,到了波罗蜜和榴莲成熟的季节了,一天到晚往下掉。
是吗?
你说被榴莲砸到比较痛,还是被波罗蜜砸到比较痛?
你觉得呢?
秀芬手里的电筒光照着斯肇面前的路了,斯肇扭头一看她,笑了笑,秀芬也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她轻声说:你可以和我说的。
斯肇说:秀芬,这么多年来,真的很感谢你一直在学校帮我和善林老师,从香港到内地,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海岛上面,你吃了很多苦
秀芬笑了一声:你提前送我感恩节卡片啊?她耸了耸肩,好吧,你不想和我说心里话也没关系,你啊,你遇到了什么难处,需要我帮什么忙,你尽管和我说。
她又道:对了,你和善林老师说一声吧,明天的面试可能要改期了,方大哥说明天天可能有台风,船都进不来。
似乎是为了应证她的说法,确实忽然来了一阵疾风,把周围的树吹得哗啦啦乱响。斯肇问道:面试?
对啊,善林老师说厨房太忙了,要多招十个能干的女孩儿。
是吗?我记得前阵子不是才招过厨房帮工吗?厨房帮工还需要面试的吗?
善林老师说要多招有缘人啊,有没有缘只有见到了才知道啊。
斯肇笑了,他回头张望,他和秀芬深陷密林,早就看不到海滩了,也望不见篝火了,但他仿佛还能看到那些在厨房工作的年轻的,漂亮的女孩儿。他又有些头晕,仿佛又听到蚂蚁在爬,可是他没有把手表戴出来,这些蚂蚁仿佛在他的血管里爬。
斯肇吞了口唾沫,低着头往前走,说:我可能要离开学校。
啊?出门办事吗?去哪里啊?秀芬轻快地问。
斯肇摇头,正有些犹豫之际,秀芬忽然问他:我们走的是对的路吧?
斯肇一怔,恍惚间往前投去一眼,层层叠叠的灰黑重影间,隐约可见一幢木屋,他手里的光一抖,那木屋不见了。他不禁喃喃:是对的路吗?
啊?你不记得路了啊?秀芬拍了他一下,笑出来,你搞什么啊,我们孤男寡女,荒郊野外,我好害怕的哦。
斯肇往前快走了几步,再将那手电筒光往前打去,果真照出了一间藏身于林间的木屋。这木屋的外观简单,甚至可谓简陋,像是用一些被雷电辟断的树木胡乱拼凑搭建出来的。木屋暗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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