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默回想了下自己的这些年。
以前过得太顺了,少年时代繁花似锦,雪白如鸽。等熬到三十,就只剩下一地花的尸体,满目疮痍。
如今人生的困境几乎让他有些麻木不仁了,荒诞的生活好像给了他一种钝感,对挫折的接受度越来越高。
但某些事情上,还是会被刺痛一下。
失去自由后,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麻木很多,像是死过一遍,每天都浑浑噩噩,恍恍惚惚,机械地活着,总觉得脑子都有些不正常了。
第七天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背了遍张岱的自为墓志铭,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旁边那个嫖娼进来的大哥听了会儿,问,你咕叽咕叽背什么呢。姜默看他一眼,说,背一个痴人的一生。另一个无照驾驶进来的大哥嘿了声,说老弟,你教书的啊?姜默说不是,我是导演。整个房间的人都哄笑起来,导演!来看看,这老弟是导演!艺术家。所有人都在笑。姜默那一刻感觉自己是挺好笑,跟着他们笑了一会儿,说,对,导演,挺搞笑的。导演,自己的人生都没导好,遑论去导别人的人生呢。
出去那天唐李来接他,姜默摆摆手让他回去,说不需要陪,他自己买了几瓶酒,去墓园看了看他爸。他磕过头,喃喃说让你失望了,以后不会再这样,我毕竟是你的儿子,对不起。
姜默那天喝光几瓶烈酒,大醉一场,呆呆地在姜启东墓前坐了一个下午,收拾自己支离破碎的心情。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姜默开门的时候揉了揉脸,揉出个笑容来,想着把那些破事儿抛诸脑后,带着笑容回家,不能让沈朝文看出来一分半点。
本以为沈朝文在家,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家里空无一人。
手机在墓园的时候没电了。姜默把手机充上电,开机,看未读的那些消息。沈朝文没有发一堆消息给他,有点反常。
锁屏的时候,姜默突然看到了一个数字。
8/12。
今天是8月12号。
他心瞬间凉了,酒都吓醒了大半,点开手机确认今天是几月几号。
沈朝文的生日已经过了一天。
那十天他过得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别说忘了何年何月何日,在里面最灰暗那几天难受得快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他记性本来就差,想一出是一出的,做事情总需要备忘提醒,在拘留所里没人来提醒他沈朝文该过生日了。
但无论理由是什么,忘了就是忘了,没办法找借口。
他好像把所有事都搞砸了。
给沈朝文打那通电话过去的时候,姜默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的。
沈朝文没一会儿就接了,说:“喂?”
毫无异常,很平稳的声音。
姜默:“朝文,我昨天……”
沈朝文打断他:“嗯,我知道你挺忙的,顾不上跟我联系……你现在回家了吗?”
他不提昨天,像是要轻飘飘略过去,当没发生过。
姜默说回了。
沈朝文:“嗯。我今天要加班,晚点回去,你别等我,记得喂一下小猫咪。”
电话挂了。
再往后,沈朝文没在他面前主动提过一次这件事。每次姜默试图提起,沈朝文总会云淡风轻地表示不想谈,算了,他不在乎,别提。
沈朝文不是会逃避问题的性格,但选择逃避这件事。他宁愿因为别的女人跟自己贴面礼闹得整个家鸡犬不宁,但避而不谈生日的事情,装聋作哑。
明明已经一起经历过很多事,吵过很多架,做过很多次,从精神都肉体都十分熟悉彼此,但某些时候,他们依旧无法完全抵达对方。
或许人与人永远无法完全抵达对方。
就像自己不想让沈朝文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而沈朝文不想提生日的事,他们都有各自的软肋,各自的不安,和一些不想让对方知道的事。
日子吵着吵着就这样过来了。争吵几天,和好,再争吵几天,再和好,也没伤筋动骨过,就是爱吵,大事不吵,小事吵,好像这是维系感情的一种方式。别人是你侬我侬来稳固感情,他俩是吵,有时候吵着吵着真急赤白脸恼了,有时候吵着吵着又都吵笑了,也挺与众不同。
他爱跟自己争,姜默也就由着他,每次都认认真真跟他吵,吵得非常入戏,非常专业,努力和他一起把生活变得热热闹闹鸡飞狗跳。
姜默看着面前沈朝文的睡脸,过去那些年发生的事儿一格一格地在脑子里流转过去。他看见十八岁的沈朝文背着书包走进那家店,说我找姜默。他看见二十一岁的沈朝文穿着一身西装,要自己教他打领带。还有二十二岁的沈朝文,二十三岁的他,二十四岁的他……在时空中他们重叠了,变成一个疲惫的影子,落到自己面前的床上。
这人睡姿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手交叠放在胸前。
姜默伸出手,轻轻摸他的脸。
沈朝文睡得不沉,脸上痒,几乎是立刻就醒了,捉住他的手腕,带着困意看他一眼,轻吻姜默的指尖。那双眼里雾气茫茫,似乎穿过了很多岁月,把过去的一切拢入虚空,消失不见。
第35章
“几点了。”沈朝文问他。
“不知道。”姜默道,“别管,你再睡会儿,”
沈朝文唔了声,又亲了下他的手,自己去够床头的手机。永远都这样的,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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