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折身上受了伤,不重,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有命,他第一次上战场,受一点轻伤已是幸事。
少年不敢打扰他,但又想提醒他注意伤势,半晌也没开口,只呆呆地站在他身后。
旁边的鼓声响起后,裴折收了手,看向身旁的少年:“有事?”
他眼睛很亮很黑,像一块用水墨洗过的陨铁,有着书生文人的风雅秀气,却又透露出内在刚强坚毅的本质。
少年递上帕子,叹息道:“大人快擦擦汗吧,您身上有伤,该好好养着才是,方才击鼓牵动伤口怎么办?”
裴折失笑。
这少年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尤其是念叨的这两句,像极了云无恙。
“我没办法像程将军那样上阵杀敌,能做的也只有击击鼓,鼓舞一下士气了。”裴折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不必忧心,我只是击第一趟,接下来由他们来。”
一来,他并不是专业的,这鼓声的节奏有窍门,会影响将士们的行进;二来,他起个头是为了将幽州军的士气拔到最高,在将士们的眼里,他不仅仅是裴折裴大人,更是朝廷的代表,他的存在,证明了朝廷的态度,幽州并没有被放弃,他们还有一战之力。
裴折并未回营帐里,他站在高台之上,注视着两军交战的场景。
曦国大军源源不断的从钱玉关涌出来,几倍的人数一点点将颓势挽回。
裴折眉心紧蹙,面上浮起一丝担忧。
少年迟疑良久,问道:“大人,这一战会败吗?”
裴折收回视线,定定地看着他:“你该问的是胜。”
少年脸色一变,裴折太敏锐,仅仅从一个字眼上,就能看透他内心的惶恐不安,曦国大军是幽州军的几倍,他没办法不担忧。
裴折并未多说,按他的计划,曦国大军不该这么急不可耐。
他千方百计将战场拉到钱玉关,既是为了让曦国大军远离幽州城,这样无论战况如何,都能将对幽州城的影响降到最低,为幽州城的百姓多争取一点时间;又是因为给曦国大军一种假象,让他们心生疑惑,幽州军对他们穷追猛打,是不是还藏着后招。
可今日之战,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曦国大军像是看透了幽州军没有援手,倾巢而出,一副要硬碰硬,让他们无法离开钱玉关的架势。
裴折垂下眼皮,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我嘱托你留心军中动向,可有异样之处?”
他始终无法完全相信右相的人,即使是危难之刻,也分出心神,着人防上一防。
少年摇摇头:“并未发现异样之处。”
楼折翡抿了抿唇,连夜赶路,风餐露宿,他嘴唇干的厉害,都起了皮:“嗯,有什么事及时向我禀报,劳烦你帮我拿一下水囊。”
少年受宠若惊:“大人客气了。”
待他离开后,裴折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方才未思虑清楚,想来也不可能是幽州军中的人泄露了消息,他之前为了整顿士气,称有援军,只在程关月面前露了底,但程关月显然不可能出卖幽州军。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裴折眯了眯眼,目光凌冽,好似钱玉关不息的风,带着股剐人见血的戾气。
消息是从朝廷那边泄露出去的,早前幽州城的境况被张曜日压下来,未往京城报去,已失了先机。张曜日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欺上瞒下,说上面没有人授意,是绝对不可能的。
右相,裴折看着不远处被兵器刺穿身体的幽州军将士,目眦尽裂,恨不得把这两个字嚼碎了,混着血肉吞下去。
他本是打着不战的主意,想将曦国大军逼远,但没想到消息泄露,反倒不得不战。
交战声声声不停,兵戈划破戎甲,血肉之躯上迸发出的赤色染红了天际。
这一战打了很久,幽州军一步未退,在曦国大军的压迫下,将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程关月刀尖点地,撑着身子,他身上插着一柄长/枪,鲜血从伤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程将军!”有将士拿着盾牌过来,挡在他身前,“将军快走!”
程关月一把拔出长/枪,闷哼出声:“不用管我,你快走!”
将士搀着他起身:“我不能丢下将军,将军先撤,援军肯定快来了。”
程关月一愣。
将士还在说着:“裴大人说了,有援军会来,我们再等等,裴大人肯定不会陪我们送死,再坚持一会儿……”
程关月看了看四周拼杀的将士们,心底一片苍凉。
援军,根本就没有援军,那全都是假的,那是裴折拿生命编出来的一个念想。
可谁能想到呢,年纪轻轻就封太子少师的探花郎,会拿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生命来陪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程关月咬紧了牙:“我……”
“来了!”
将士突然惊呼出声。
程关月一愣,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他怔然地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从后方涌来的人:“赵大人……”
赵子秋领着他和天下第一楼的人,远远赶来“踏平钱玉关,大败曦国军!”
一时间鼓声震天,处于劣势的幽州军顿时激愤起来,一边嘶吼,一边朝着敌军冲过去。
裴折定定地看着赵子秋,心绪激昂,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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