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满身尘土,衣裳也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一张脸上伤痕累累,且仍遮不住这青年人俊逸深邃的轮廓,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那双眼睛,幽蓝幽蓝,简直像一头狼,偏偏眼神毫无攻击性,唯有一片悲恸与震惊罢了。
这是个戎人。
李成绮心想。
大周子民,除了在边境与戎通婚的,都不会有这样蓝的眼睛。
他下身的衣料被磨得破碎,看起来应是被拖拽跑马了数里路。
李成绮看了眼谢明月,谢明月点点头,一护卫抽出了为首者口中的布团,那人舌头终于有处安放,张口便是:“你们真是吃了豹子胆,竟敢阻拦王府的公务,还不放了大爷们,滚到……”
话音未落,护卫一耳光扇了过去,用了十足的力,李成绮只看见一道血混着几颗白花花的牙飞出去,他轻轻皱眉。
不是因为这护卫的力道,而是因为王府。
哪个王府?京中有几个王府?
京中虽有王侯众多,可不必提名字,只称王府的,不就只有宣亲王李旒!
李成绮一时思绪万分,此人若是同李旒没有关系,是随意攀扯自然最好,若有干系,李旒轻则是个治家不严的罪,可为何这样巧,偏偏是今日,偏偏是他出行的时候。
倘若谢明月故意让他看见……李成绮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要是他上辈子,李旒谢明月为了他的信任做出什么他都不奇怪,然而现在谢明月大权在握,根本无需在意他这个虚君怎么想。
况且,谢明月从不使这样的小手段,倒不是他为人光明磊落不屑此道,而是此人之煊赫权位,想杀谁,直接杀就可以了。
勾心斗角的前提是二者分庭抗礼,这么多年了,谁得分谢明月风光二三?
护卫将那人的嘴又堵住了,换了另一个人。
这人自然看见了地上的血和牙齿,被拿出了布条后见谢与李未开口,便没敢出声。
“周律明言不得闹市纵马,”谢明月开口,“若没打扰百姓,杖三十,若叨扰百姓,杖五十,”他说的很温和,却是说给李成绮听的,“损坏器物一律按市价赔,倘致死致伤,以杀人罪论处。”
李成绮点点头,笑吟吟地问:“我想听听,是什么样的公务,给了你们这样大的胆子?”
事关李旒,李成绮心情就更为恶劣。
这人面若金纸,哆哆嗦嗦道:“回贵人,小人奉王爷之令,押送人犯入京,事态紧急,才不得已在在市中纵马,不想冲撞了贵人,小人……”
“你没冲撞我。”李成绮打断道。
这人立刻改口,“是冲撞了百姓,小人一定照价赔,小人一定赔,求贵人看在王爷的面子上,留小人们一条命。”
他句句带着李旒,李成绮几乎要掩盖不住眼中冷色,又不想叫谢明月看出来。
“既是公务,公文在哪?”李成绮问。
这人一下不吭声了。
“看来不是公务了,”李成绮朝蓝眼睛的青年道:“你说。”
青年听得懂他的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发出来。
护卫见状,过去扯开了这人掩盖着喉咙的衣裳,却见内里一道狰狞伤疤,宛如蜈蚣一般地趴在他的喉咙上。
他说不出话。
这双蓝眼睛无言地望着成绮,其中唯有深深的悲哀和苦意。
“掠买人口,即便是个戎人,也是要死的。”李成绮开口。
这人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头道:“贵人,不是掠买,这是个官奴,便是借小人天大的胆子,小人们也不敢掠买百姓啊!”他头嗑得如捣蒜,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淌下来。
“凭证呢?”
“小人,小人不知道,大人没给小人凭证,就说让押送到京中给王爷,主人做事,怎会给我们这些下人解释,求贵人见怜,求贵人见怜。”
见李成绮皱眉,谢明月示意护卫将这磕头的人拽起来。
护卫一手将此人提了起来,堵住了嘴。
李成绮转向谢明月,问道:“先生看怎么办才好?”
“既无凭证,便送到刑部好好审问,依律办,”谢明月回答,而后像是安抚似的:“据他所说,人是别人送给王爷的,王爷和光同尘,想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李成绮悚然,神情却疑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谢明月的声音愈发温柔。
“不明白王爷做了与否与我有什么关系。”李成绮仰脸,神情茫然得近乎于真挚。
然后他清晰地看见谢明月仿佛十分开怀,答非所问道:“此人陛下欲如何?”
“命人查查他的身份,在京中治好伤,遣回原籍便是了。”
原本安静无比的青年人忽地剧烈摇头,眼泪顺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簌簌下落,他张口,护卫凑近了一看,道:“他仿佛在说没有了。”
这是无家可归的意思?
李成绮略一思量,道:“先生,这人我要带回宫中。”
谢明月垂眼,温声笑道:“陛下既然想,那便无不可。”
今夜被打搅了,李成绮哪里还有逛集市的兴趣,“回去吧。”他说。
“是。”
李成绮回去一路上兴致还很高,不时与谢明月说上几句话。
既回行宫,李成绮同谢明月一起下来,他今日活动得比往常多得多,下车时觉得双腿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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