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平道:“听说王爷大病初愈后就一直精神不振,陛下命人来送了养神了药,来的是青霭公公,公公听说王爷在见客,急于回宫中复命,便没有多留。”
他每说一句话,李旒的面色就煎熬一分,说到最后,李旒已面无人色。
“陛下,可,可留下什么话没有?”李旒问道。
荣平颔首,他一直低头不看李旒,当然也注意不到李旒灰败的面色,“陛下说,王爷病愈后便一直没来宫中,不知可是在生孤的气?孤与王爷本就是一家人,休戚一体,不必非要走到离心离德那一步。”
李旒半日没有说话。
荣平站在边上,静静等待着李旒的吩咐。
“药若是煎好了,便端上来。”半晌,李旒回答,仿佛疲倦极了。
荣平退下。
李旒闭上眼睛。
赵上行绝不会无故来他面前说康王没死,传闻中,李言隐留下一道悔悟的遗诏,称李昭不堪为君,既然李昭不堪为君,那么当今陛下,就更不能做皇帝。
赵上行是想……
李旒眉头剧烈一跳。
要么他早有贰意,当年拥立李昭不过是看大势所趋的权衡之计,要么这就是小皇帝的另一个试探。
李旒眉头紧紧地蹙着想事,连安神药端来了都不知道。
侍女轻轻将药碗放到桌上。
李旒听到响声回神,睁开眼睛。
药香萦绕在鼻尖。
他端起药碗,舀了一勺药汁,送入口中。
令他惊讶的事,这碗黑漆漆的药并不苦,反而因为加了甘草的缘故而有着淡淡的甜味。
李旒沉默地喝着药。
小皇帝的一举一动,愈发像先帝。
这个想法太过荒谬,然而李旒却不得不相信。
不会世间有两个人连行事方式都相似,倘若小皇帝与李昭半分关系都没有,李旒不相信,凭一张与李昭相似的脸,凭借着皇帝身份,就能让谢明月如此殷勤。
一如当年李昭尚在时。
微甜的药流入喉咙。
李旒并没有经历过很多皇帝,所以他并不知道,这样会煎熬人心,是李氏一族帝王们一脉相承的手段,亦或者,就是同一个人?
……
“谢明月性伪和顺,实则包藏祸心,窥伺国器,”男声温和地念着,宛如一道清泉汩汩地流淌过人心,“朝中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李成绮从谢明月手中把这玩意抽了出来,“这是什么?”他翻了两页,“讨谢氏檄文?”
李成绮一目十行,当看到蛊惑君王行无道之事时忽地笑出了声。
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谢明月,手指勾起他的下巴,从谢明月仿佛委屈垂着的眼睛看到被咬坏了唇瓣,忽觉此人确实有几分文中所说的我见犹怜魅惑君王的神韵,“玄度,一世清名毁于今日啊,”他放下文书,“你眼下已成了一些朝臣心中的妖妃了。”
“妖后。”谢明月忍不住纠正。
“娶妻娶贤。”李成绮放下手,晃了晃那页文书,有意逗谢明月。
谢明月手指夹上敞开的文书,乌墨衬得手指愈发白皙,宛如由美玉雕琢而成。
李成绮将文书一抽,扣住谢明月的手指,拉着送到自己唇边,与柔软的嘴唇略一沾,后者手指似乎轻轻僵了一刻,往下压住,按到了李成绮的唇上,“纳妾才看颜色。”
指腹下的唇瓣柔软饱满,谢明月压着亵玩,神情却还是柔顺的,“陛下先前说过,臣贤良,可为后,不过十几日,君无戏言啊,陛下。”
舌尖在骨缝处轻轻一点,李成绮抬眼,不出预料看见谢明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拿文书一角擦过谢明月毓秀的面容,后者睫毛颤了下,轻轻闭上眼睛。
“群臣反对,”文书下滑,停在谢明月的喉结上,漫不经心地刮擦着,他声音放低,“孤亦无能为力。”
闭上那双宛如盛放秋水的淡色眼睛,却没有消减谢明月之容,肌理素白,白处极白,乌处极黑,他这样敛眉闭目的神情,居然给李成绮一种悯人的错觉,不像世间人,倒似一尊玉琢的美丽神像。
非人间可见。
李成绮轻叹一声。
谢明月声音低柔,“可臣,就是想做皇后。”
其实这件事与谢明月关系并不十分大,至少和皇帝比,并不大。
新政是皇帝要推行,改革是皇帝要改,只不过眼下少帝没有亲政,矛头就全都对准了谢明月。
但即便李成绮亲政,祸国殃民这个罪名还是会落到谢明月头上。
因为李成绮是皇帝,朝臣皆心照不宣,不能指责御座之上的人,怒火当然也要找到倾泻之处。
这也是为了日后,倘若皇帝后悔,两方都有台阶可下。
凡此种种,谢明月很清楚。
可他不在意。
以资质容貌,以巧言令色蛊惑皇帝的罪名他听得实在太顺心。
文书压在滚动的喉结上,手亦被压住。
谢明月睁开眼,眼中情绪难明,一瞬间神像沾染欲色,坠入尘世,“陛下。”冰凉的手掌包裹着李成绮的手,不容挣扎,不容反抗。
李成绮没有挣扎,他根本无意于挣开谢明月的手。
“陛下。”谢明月的声音像是低喃,听得李成绮脊骨都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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