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在自己腕上的手突然一紧,强行打断了他纷乱无序的思绪。他略一皱眉,勉强重拾了清醒,“嗯?”
身侧的阴魂稍停了停,踮起脚探头探脑地往前看,“我看见那劳什子‘复晓堂’了……哎,那个白衣人好像也在!”
那三人口中复晓堂就在前面不远,依稀能看见门内正站着一灰一白两道人影。
跟在后面的秦念久都能瞧见,走在前头的三人自是也看见了,衡间登时又惊又喜地轻呼了一声:“呀,师尊回来了!”
见衡间似顺水的游鱼一般小跑了过去,宫不妄冷哼一声,撇过了脸,“……呵,说是下山除乱,一去就是十六天,亏还知道回来。”
蓝衣师兄面上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话音和缓地笑她,“你倒是记着数日子。”
也不知这师兄姐弟三人凑到一起,会是怎样一副纠葛的场面……秦念久饶有兴致地伸长了脖子,看那宫不妄不情不愿地与蓝衣师兄一前一后走向复晓堂,谈风月亦满目复杂地看向了那道白色的人影。
可就在宫不妄抬步即将要跨过门槛、见着那白衣人的一刹,眼前鲜活的画面骤然定格,如薄脆的琉璃般片片碎落了在地,取而代之的是似能吞没一切色彩的无尽深黑,扭曲地自四面八方向他们侵袭而来。
“怎么回事?!”秦念久赫然瞪大了双眼,“深魇?!”
不等同样面露惊异的谈风月作出反应,那无尽的深黑已然迅捷猛烈地席卷而至,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包覆在了其中。
——却并没有要将他们二人吞噬进去的意思,而是反以一股根本无法抵御的斥力将他们二人强制逐出了梦境!
……
……是宫不妄醒了?
不,她还在床铺中合眼睡着。
那是……触碰到了她所被设下的限制?
到底是个什么限制,竟连梦境都能限住?
……莫不也是个禁制吧?!
那三人的笑语仿佛还萦绕在耳畔,眼前的场景却是已回到了那千红万红的不妄阁。秦念久稍稍醒回神来,正要出声,就被早醒一些的谈风月一把捂住了嘴。
只是还是捂晚了——他刚发出半个气音,床上的宫不妄就悠悠睁开了眼。她面上原还残存着几分困倦,在察觉到房中有他人的气息后便一瞬警醒了过来,翻身惊坐而起,隔着重重纱幔直对上了谈秦二人的视线,冷声喝道:“你们二人在这里做什么?!”
“……”
意识到她的记忆竟已往前回溯了一大截,谈风月动作极轻地一拂袖口,将香炉中残余的符灰转移到了手中捏着。秦念久也很快地反应了过来,故作迷惑地试探道:“啊?今、今日是十五,宫姑娘让我们跟着一同去监工……?”
宫不妄秀眉紧锁,只觉得脑子重重发昏——她确实记得自己想着要监视这二人,因而唤了他们一同去监工……然后呢,她怎么就在床上醒来了?
才在梦中窥见了一斑她的性情,若是说得不对,她定会出声反驳……秦念久心里稍稍有了底,坦然续道:“而后我们一同监工到了正午,太阳太晒,宫姑娘说怕晒,要回房午休,就先走了——”
她确实怕晒,也确实有午休的习惯……头昏昏沉沉的,宫不妄揉着额角,略带不耐地道:“……那你们来我房中做什么?”
“这……”秦念久偷眼一瞟窗外天色,大致估了个时间,立马装出了副惊讶的模样,“这都已过酉时了!……平日里比试,宫姑娘都一向准时的,今日却一直没出现,我还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就找过来了……咳,没想到是姑娘睡过头了。”
“……”偏头看了眼窗外,果然天已黑了。宫不妄当真以为是自己睡昏了,不禁有些赧然,却万不愿承认自己因睡过头而忘记比约,偏嘴硬道:“什么睡过头,是由我定下的比约,我来不来赴不也该由我决定?我今日就是决定不比了,要歇上一天,你们却偏来扰我!”
……不愧是千金富贵小城主,还真是会强词夺理。秦念久连连点头,笑得僵硬,“……是我们唐突了。”
“……罢了,不与你们计较。就将今日的比试挪至明早辰时吧。”宫不妄仍是头昏,强装镇定地摆了摆手,“出去。”
……
方一撤出不妄阁,秦念久就拿伞柄戳了谈风月一记,愤愤道:“拂什么符灰!她写的那沓纸不是在你身上么,怎么不拿出来给她看?”
谈风月冷着脸拍净了手中的黑灰,又皱眉拿上清诀将双手仔细地洗了两遍,才挑眉答他,“给她看了,而后呢?告诉宫不妄她原是个宗门人,不知怎么患上了忘症,不知怎么回到了青远,师侄还不知怎么就死了,成了僵尸王?”
虽然也不是头一回被他这么冷声反呛了,可这次怎么……秦念久难得敏锐了一次,发觉他似乎有些气躁,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你,吃炸药了?”
“……”谈风月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拿冰凉的折扇贴了贴掌心,强压下了心间的那股郁气,再开口时语气随意了不少,“那衡间成了僵尸王,她自己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不管昔时是发生了什么……总归不会是件好事。你看她现在这样,日子过得安安稳稳,不去想忘症的事,不也过得挺好么。”
刻意不想去将自己与那宗门关联起来,却越是忆起了那白衣少年的身影。月华流泻下来,折在他手中的银扇之上,他低头看着手中银扇,像是在说宫不妄,又像是在说自己的犹疑,“……忘字心中绕,前尘尽勾销……若非幸事,忘掉了又何尝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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