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居然已把那阴魂算作了“耽于眼前”中的一例,他只盯着手中的琉璃杯,满心不欲。
奈何他再踟躇,总也不能放任神魂就这么裂着……又一声轻叹,他终是无奈地搁了杯盏,不情不愿地调动起了灵力。
……
城墙那边,秦念久嘴角直抽地看着乍然出现在树下的宫不妄,忿忿道:“宫姑娘,你都跟一众亡魂们说了些什么!”
见这阴魂如约回到了青远来,宫不妄心情甚佳,面色自若地轻哼一声,坦然道:“我只说了你们二人情深意切,不愿本心被禁制束缚,于是便趁与我比试时打破了禁制——”
她挑了挑眉,“怎么,你有何不满么?”
“……”秦念久一磨后槽牙,“宫姑娘还问?”
宫不妄红唇一扬,略显无辜地耸了耸肩,“是你们口口声声地说要有七情,‘人’方为‘人’,这样才好。如今他们既有了七情,自然也会思维发散、催生出些流言蜚语不是?——怎么,这就后悔了?”
看明白了她这是因为被他们摆了一道,心里暗恼,硬要挑些事端来反将他们一军方才舒心,秦念久一时无言,又不好与她这略显孩子气的举动计较,只能满目无奈地抿唇看着她,“……”
青远城里像永是晴日,和暖日光从叶隙间漏照下来,尽数消融掉了宫不妄身上所带着的寒意。她看着一时无话的秦念久,蓦地笑了笑,竟无端觉得他本就该恃着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才对。
心情似更好了几分,她四下看了看,没看见惯跟在他身边的谈风月,便问,“姓谈的那个呢,没回来?”
难得她会主动问起那老祖……也对,这二人不是还有些前缘未尽么。秦念久不自觉地轻撇了撇嘴角,没说他是进城时被结阵劈了,只含糊道:“他身体有恙,暂歇一天。”
什么嘛……那讨人嫌的原来也跟着回来了。宫不妄亦不自觉地轻撇了撇嘴,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哦”了一声,便又抱起了手臂,一副要在旁监工的架势,冲秦念久扬了扬下巴,“继续查阵吧。”
“……”不是前缘未尽么,听那老祖病了,怎么也没点表示?秦念久扫了她一眼,张了张嘴,终是把“要不要前去探望探望”的提议给咽回了肚子里,依言转身查起了阵来。
树下城墙边,红影两道,风和日朗,一阵鸟鸣。
城墙那边的二人一派和美,正于房中补魂的谈风月却没那么好受了。
不同于上回,这回接连被劈了两次,自然要严重得多,魂隙重连的麻痒疼痛就不提了——不出意料地,他果然又在失神间窥见了前尘的一角。
亦不同于上回,这次纷杂涌入脑中的不止是声音,还有一小段模糊无比的画面。
……
——“哎哎哎!”
……虽然稚嫩了些,却依旧是他的声线没错,音调有起有伏的,在他听来可谓十足扰人。
画面中的他年纪确实不大,该是正走在人潮熙攘的街上,被人群推挤得十分无措,胡乱地满口叫嚷:“别推哎哎哎,别挤!你踩着我了!喂!怎么都不道歉的?!懂不懂礼貌啊你这个人!”
被人推挤踩踏的感受无比切身真实,直教画面之外的谈风月都紧皱起了眉头。
画面中的他魂都快被挤没了,声音也哀丧了起来,“要命啊——”
……确实是挺要命的。画面之外的谈风月这番想道。
只是没让画面里的他哀丧太久,一只白净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扣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带离了人群——说是将他带离了人群,实则是那人领在前头,空出来的手正毫不留情地推挡着两旁的人潮。
于是口中叫骂的即刻就变成了两旁的路人,“没长眼睛啊?!”
“推什么推!”
“咋回事啊!”
……
画面中的他被那人牵着,不住地跟被推开的路人道歉,“哎哎不好意思”、“对不住啊!”、“我这朋友就是这样……”、“抱歉抱歉!”、“替我朋友给你赔不是了啊”……
迭声道歉道了一串,画面中的他稍喘了口气,扭头抱怨起了拉着他的那人,“小冰块呀——不是我说,你平时对着我这样也就罢了,对着外人可不能这么不讲人情啊!……这样下去,迟早还没被妖怪打趴下,就要先被人给打死了!”
说罢,他又变脸似地换了副神情,略带几分得意地道:“啧啧,果然还是得有我跟在身边陪着——你看,你这么推他们,他们都没要跟你动手!”
……这叽叽喳喳的,换作是画面外的谈风月,怕是早要撒手把他撇下——或是一扇子劈死——好给自己留个清净了,可画面中拉着他的那人却是一声也没吭,就只这么无言地、头也不回地拉他走着。
如此沉默寡语,想来那人该就是那药庐中的白衣少年、破道的白衣师尊、宫不妄的师弟了?
……他们居然是自小一路同长起来的友人?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忍受下那样一个聒噪的物件一直在旁哔哔叭叭的……不,现在不是谴责自己的时候。谈风月稍定了定神,想看看画面中拉着他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可直到灵气补好了神魂上的裂隙,直到耳边的声音渐远,直到画面渐淡渐消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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