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早知契蛊的效用,但那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夜雪焕清楚地感知着身上的变化,伤处的疼痛、右臂的酸麻,甚至是失血造成的无力感都在迅速消失,精神和气力在一点点地恢复;而蓝祈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那样浅浅一道划痕,却居然流血不止,仿佛是把自己的生命力都注入了他体内,源源不断地奉献,直到他的伤口彻底愈合。
——这便是所谓的以伤易伤,宿主承受的不是直接的伤痛,而是伤后的虚弱。契主流出去多少血,宿主就补进来多少血;契主丢了性命,宿主就补给性命,以命换命。
两人都盯着那道愈合的伤口,各有所思,只剩下焦灼难耐的沉默蔓延开来。夜雪焕一眼就知蓝祈是什么心思,自己披上外袍,将身上所有伤口全部遮住,淡声道:“都是小伤,没必要。”
他伸臂把蓝祈抱到身前,抓过他的左腕,替他上药包扎。
他知道蓝祈是真的吓到了,这种程度的箭伤对他自己而言算不得太重,可蓝祈却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来填补他的伤口。他身为西北边帅,总有受伤的时候,也不可能每次受伤都有余裕安安稳稳地慢慢调养。蓝祈是他保命的最后手段,所以他不会拒绝蓝祈的血。此次不过是想看一看契蛊的具体效用,但往后却必须谨慎,就算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必须确保他自己和蓝祈都好好地活下去。
这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无法可解的因缘,不准蓝祈触发契蛊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逃避现实,更是糟蹋了他十四年来忍受煎熬的艰辛。他很能懂得蓝祈的心情,也很舍不得自家小猫咪受伤流血,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他倒了,蓝祈失了庇护,又岂止放点血那么简单。彼此都清楚这一点,都知道利害所在,所以只能抛却这种“舍不得”的心软,以小牺牲谋大成全。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是贵胄的无情之处;但蓝祈却能明白,这才是独属于夜雪焕的温柔。
他头晕乏力,软绵绵地被抱在怀里,恍然之间就似乎回到了初遇后那个明媚的早晨。那时候夜雪焕也是这样的表情,眉头微微蹙着,唇角微微抿着,用那双杀敌无数的手轻轻柔柔地替他处理伤口,怕碰坏了他一样小心细致。
那时候他还没有打算托付性命,夜雪焕也还没有真正动情,他们之间只有欺瞒、试探、防备和算计。等到慢慢变得亲密,又开始担惊受怕,不敢让夜雪焕知晓那些肮脏不堪的过去。如今话都说开了,心底里那些不能见人的阴暗面都被接纳和包容,却反而有些迷茫了起来;一面窃喜欣悦,一面又觉得自己不该被如此轻易原谅,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第一次在这个怀抱里感到无所适从,不断地动来动去,却总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乖,别动。”夜雪焕收紧了手臂,安抚一般在他包扎好的手腕上轻轻摩挲,“你伤口不容易愈合,再乱动又要开裂。膝盖上已经留了疤了,手腕也要留一条不成?”
蓝祈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的疼惜和宠溺,就似乎有了足够多的勇气,脱口道:“殿下,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夜雪焕微微一顿,“你说。”
“我不是故意想要瞒你的。”蓝祈垂着眼,神情有些沮丧,“很多事……我也并不清楚。”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金豆子般的小吊坠,放在夜雪焕手心里,“这是皇陵的另一把钥匙。楚后要我找的东西,应该就要用这把钥匙来开。”
夜雪焕把玩着那枚袖珍又精致的金凤凰吊坠,蹙了蹙眉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问道:“母后究竟要你去皇陵里找什么?”
蓝祈摇头:“我不知道。楚后说待进了皇陵,一看便知。”
夜雪焕有些无语,“母后薨了这么多年了,就算你取了东西出来,又要交给谁?”
蓝祈又摇头:“不知道。楚后当年就说过,即便事成也不会再亲自见我,自有人持她的信物接应。”
夜雪焕无奈叹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是何信物?”
蓝祈还是摇头:“不知道。楚后说到时我自会明白。”
夜雪焕:“……”
无怪当日无论问什么蓝祈都只会摇头,敢情这么大一场闷气,都是白生了。
“我还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让你非要替母后瞒着。”夜雪焕甚至都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结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替母后卖命。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蓝祈莫名就有点心虚,声音都低了下去,“我当时也还年幼,只觉得……这是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夜雪焕差点气背过去,自家这狡猾的小猫咪居然还有这种天真到冒傻气的时候,被楚后卖了还高高兴兴帮她数好钱双手奉上。可转念一想,那毕竟是自己人见人惧鬼见鬼愁的母后,蓝祈至少还能与她对谈一二,自己六岁之时,在她面前连气都不敢吭,说起来还输了蓝祈一筹。
蓝祈当时的确年幼,再是聪颖,到底还缺少点分辨是非的能力,更不知人心险恶,被楚后一番鼓吹怂恿就死心塌地去卖命,听口气似乎到现在都还对楚后敬慕有加,真不知是被毒害成了什么样。也正是因为被楚后毒害过,他才抵挡得住玉无霜的毒害,没有像其他潜隐那般狂热地崇拜她。
人生里真正意义上的两个教育者一个是楚后一个是玉无霜,真不知该说蓝祈是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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