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纷杂,吴炳不由地瞥向上方。
那怒目罗汉仍立在法座之上,瞪着他,目光炯炯。
喉咙里咽一下,吴炳按捺着心绪,并不答话,只道:“女君还是随小人回府去吧。”
漪如摇头:“回了府,我便会禀报父亲,让他查看管事这包袱里的东西。到了那时,只怕管事的麻烦远甚当下。”
吴炳僵住。
漪如仍坐在蒲团上,道:“出了这个门,一切便不可挽回。管事若想平安无事,不若坐下来听我说一说,如何决断,也全凭管事自己。”
吴炳已然别无选择,阴晴不定地看着她,少顷,不再要走,只站在原地。
他这么做,便是默认了方才漪如说的话。
这并不出乎漪如意料,他认了就好办。
“宋公子的金子,管事已经收了。”她说,“想来,我方才说的也是确实。管事站到了宋公子那边,要帮他对付我们家,是么?”
“不是!”吴炳忙道,“宋公子确有歹意,但这金子并非小人真心实意手下。小人是想着,以此为物证,回府向主公揭发!女君明鉴,小人已经辅佐了三代主公,对严家忠心耿耿,绝无贰心!”
“是么?”漪如道,“可仙人告诉我的,可并非如此。”
吴炳一愣:“仙人?”
“我从假山上摔下来之后,驱邪用的符水都是管事亲
自去龙泉山拉的,仙人之事,莫非吴炳不曾听过?”
吴炳面色微变。
他自是听过。
漪如在醒来之后的种种异样举动,就算严祺夫妇不让乱说,他们这些仆婢在私底下也传疯了。说什么的都有,但至少人人都认定,漪如是真的在梦里得了些神通。
吴炳身为管事,甚至比别的仆婢还知道多一些。
比如,她醒来之后,曾经大喊大叫,说严家会被满门抄斩,而严祺之所以疏远了宋廷机,是因为漪如曾说宋廷机会害严祺。
吴炳虽然对宋廷机一向有成见,但总觉得他能在严祺身上捞好处,害他做甚,不至于如此。但经过了今日之事,已然由不得吴炳不信。
“未知仙人对女君说了什么?”吴炳小心翼翼地问道。
漪如于是将他入府以来,如何借着帮严寿、严孝之父子买地置业捞取好处,如何从严祺的花销里做手脚搜刮钱财,以及他的家人在乡中如何一朝翻身过上风光日子,桩桩件件,大致说了一遍。
她甚至还说出了宋廷机方才跟他交易的条件。
吴炳听着,只觉自己这辈子也没有这样慌过,哪怕上方才在酒肆里被宋廷机当面威胁,他也不曾如此六神无主。
严漪如一个养在深闺的九岁女童,竟然把他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不是真的得了仙人指点,又怎么可能?
宋廷机再怎么威胁他,也最多是人和人之间的事,要解决无外乎钱财权术;可严漪如背后站着的,却是神仙……
“若我不曾记错,管事是扶风人。”只听漪如道,“扶风离长安不远,但凡府里有人到管事的家中去走一趟,便会明白管事这些年捞了多少好处。到那时,不知管事又当如何解释?”
吴炳膝盖一软,扑通一声,那包袱沉沉落地。
他跪在漪如面前,头嗑在地上,声音已经有了些哆嗦:“女君饶命!是小人鬼迷心窍,是小人猪狗不如,是小人忘恩负义!小人再也不敢了,女君饶命!”
漪如看着他,心里叹一口气。
她原本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实诚一些,不要像个神棍一样,老拿着什么太乙天尊的幌子恐吓威胁,招摇撞骗。但多次跟人交锋下来,她发现没有人会把自己这么个九岁女童放在眼里,可听到神仙的名号,却会服服帖帖不疑有他。
“管事不必这般紧张。”漪如道,“我若不念管事服侍多年的旧情,也不会在这里说出这些来。先前我也说了,管事若想平安无事,便要听我的。”
听得这话,吴炳仿佛看到生机,道:“女君请讲!”
“管事先前做下的事,我不会追究。我也知道管事的家中有难处,如今宋公子既然要给管事许多钱财,管事便收了,一钱不必推拒。”
吴炳慌忙道:“小人不敢!”
“既然是我说的,有什么不敢。日后,我要管事做什么,管事须照做,不可违逆。”漪如道。
吴炳望着她,甚是不敢相信。但看她那小脸严肃,毫无玩笑之色,他咽了咽唾沫,还是应了一声。
“至于那密报,由我来写。”漪如道,“我写好之后,你照抄便是。待得从扬州回来,你原样交给他,前后都能拿到重酬,岂非两全其美?”
吴炳有些怔忡。
反间之计,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话从漪如这女童的嘴里说出来,竟恍然有一种神仙附体,金口玉言之感。
吴炳不敢怠慢,忙叩首道:“小人明白!”
见话说得差不多了,漪如看了看吴炳那汗流如瀑的脖颈,以及磕得红肿起来的额头,也不再多言。
“我说的这些,管事好生谨记。”她说,“天色不早,回去吧。”
回到家中,陈氏和小娟她们已经在宅子里到处找人,见漪如被吴炳带回来,都松了一口气。
“女君去了何处?”陈氏瞪起眼睛,“一转眼又不见人,好端端的,竟招呼不打就出门去,教我等好一阵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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