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他怎样安慰自己,漪如的话,仍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根刺。而这些日子以来,严祺对皇帝和皇后也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首先,是长沙王的事。
长沙王提出要跟严祺结义亲,本就是胡搅蛮缠,其中的弊端,连王承业都能看出来,严祺自己又怎会不知?但皇帝却将此事一手促成,仿佛完全不在乎严祺将来的处境。严祺虽然没有跟长沙王拜为义兄弟,也极力阻止此事在宗正寺那边落实,尽量让它维持在名义上。但它带来的芥蒂,仍然不会消除。近来,就已经有人在皇帝面前议论,说严祺跟长沙王那边牵扯不清,只怕日后要对皇帝不利。
其次,是此番扬州巡察使的事。
正使之位,皇帝本来是要给严祺的,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而皇帝连招呼也不打,直接将这差使给了王承业。面上,这是皇后和王家做的,他们想给王承业攒些资历,为他铺路,严祺刚得知时,也却是忿忿不平,在家中大骂王家不厚道。但细想起来,这果真是皇后和王氏想,就能做成的么?严祺了解皇帝,他不是一个轻易被他人左右的人,说到底,这事仍是他自己的意思。
而皇帝何故突然如此,就颇是耐人寻味了。
见严祺闭着眼睛不说话,吴炳忙道:“主公可觉不适?小人再去取些醒酒汤来如何?”
严祺摆摆手,声音疲惫:“取巾帕和热水来,我累了,要敷一敷额头。”
走运河去扬州,十分便捷。从洛阳出发,半个月之后,扬州就到了。
京城来了巡察使,对扬州上下都是大事。从刺史到附近郡县的官吏都来到城外迎接,排场盛大。
王承业是个好面子的人,见得如此隆重,自是欢喜非常。他和严祺受了众人的礼,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而后,在,刺史等人亲自引路,将一行人引入城中。
扬州是南方名城,繁华不在京城之下。
中秋临近,两岸的树木仍绿意盎然,青山绿水如画卷一般。车马走入城中,漪如便闻得浓郁的桂花香,从车窗往外看,只见路边的桂树上黄澄澄的,都结了一树的桂花。
连严楷这种素日里对花卉树木毫无兴趣的小童,也跟着漪如探头探脑。
巡察使入城的阵仗浩大。官府的衙役在前方开道,敲锣示警,驱赶行人。后面,一众官吏拥着王承业、严祺以及刺史等州郡官员的车马,最后面,还有严家和王家的眷属仆从以及马车行李。
这般招摇过市,自是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漪如往外望去,见乌泱泱一片人头,收回目光。
可就在这时,严楷忽而道:“姊姊,我好像看见了长沙王世子的人。”
第一百零七章 驿馆(上)
漪如一怔,连忙从窗子里往外看。
只见外面仍是攒动的人头,并没有让她觉得脸熟的人。
“哪里有,”漪如狐疑道,“你莫不是看错了。长沙王世子不是在岭南么,怎会在扬州?再说了,他身边的人,你怎会认得?”
严楷挠挠头,道:“就是方才路过几人,我觉得他们衣裳眼熟,似乎是长沙王府里随从的服色,上次宫宴的时候曾经见过……”
漪如不以为然,道:“长沙王府随从的衣裳又没什么特别的,相似的衣料,哪里买不到,莫胡乱吓人。”说罢,她将窗上的细竹帘拉下。
扬州城内,有专门接待朝廷高官的驿馆,与刺史府紧邻。
这馆驿外面看着素净,占地也不大,但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
扬州本是江南富庶之地,造园布景别具一格。这驿馆里的的园子,一看就是下了血本,院落花园,亭台水榭,应有尽有,雕梁画栋自不待言,就连角落处的点缀的花木,也是些稀罕名贵的。
王承业和严祺虽久居京城,各处宫室的园子也看过不少,但纵然如此,见到这豪奢精美的馆驿,亦露出了惊叹之色。
“常言扬州之美,讲究极秀极精,美而不淫,艳而不俗,如今我看,这精华竟尽收一园,甚好,甚好。”王承业跟一些名士雅客混多了,说话爱卖弄堆砌。
扬州刺史叫张池,听到这话,毕恭毕敬笑道:“王使君果然出口成章,名不虚传。”
严祺望着四周的美景,却道:“这馆舍,莫不是专程为王使君修的?”
张池忙道:“非也。这馆舍,乃是当年为迎接先帝巡视而建,后来经朝廷准许,此宅便用作官吏公务往来时地下榻之处。故而此番王使君和严副使驾临,也安排在此住宿。”
王承业颔首:“原来如此。”
在园中游览一番之后,张池见王承业和严祺都有些疲惫之色,不敢多打扰,告退而去。
馆舍中的仆人引着王承业和严祺到住处,只见他们各有独自的院子,宽敞华美,寝卧书房以及会客之所,应有尽有;陈设用物,皆江南趣味,颇是精巧。
王承业对这宅子颇是满意,对严祺道:“这扬州的人颇是知情识礼,也不枉我等这一路奔波。”
严祺却摇头,道:“我看,住在此处不妥。”
王承业讶道:“怎讲?”
“这宅子虽不是为迎接王兄修的,可王兄看这些屋舍,显然都是刚刚翻新。还有这园中随处可见的名贵花木,亦刚刚栽种。算下来,只怕花费不菲。”严祺道,“这事,若朝中有人参一本,说王兄贪图享受,假公济私,浪费公帑,王兄该如何解释?还有,张池方才也说了,这宅子,原是先帝巡视扬州之时,为他修建的行宫。虽然朝廷准许将它改作驿馆,可王兄看这豪奢之态,岂像是寻常人能住上的?若有心人拿这事做文章,说王兄僭越,只怕王兄要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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