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这人活着的时候遭过多大的委屈,到现在连魂魄都淡得几乎看不清了,心里那股哀怨劲儿却还没散去,呜呜咽咽哭哭啼啼的,也不敢放声嚎啕,就那么掩面低低啜泣,声音时断时续、若有若无地往耳朵里钻才最扰人,听得他心里说不出的憋屈烦闷。
昆五郎忍不住叹口气,揉着额角走过去问:“这位就是那家的少夫人?”
虞词倒是面色平静,好像完全没受到耳边哭声的影响,不紧不慢地召回周围的黑水雾,淡淡道:“柳宅附近只寻见这缕残魂,极有可能。”
“残魂?”
“魂体缺失大半,无法轮回,只靠怨气撑着,待怨念消尽,魂魄也就此湮灭。”
两人说话间,那个雾白色的浅淡残影依旧缩在墙角里不停啜泣,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
昆五郎皱皱眉:“魂体为何会缺失?”
虞词轻轻摇头:“或许被施术夺去,或许死后被驱邪之物所伤,或许被其他厉鬼魍魉吞噬所致……已至这般田地,只怕生前的意识也残余无几,问不出多少。”
“能问多少算多少吧,有办法让她消停消停没有?”
这倒是不难,虞词颔首,转脸就对那残影横起柳眉低声喝道:“闭嘴。”
那抹残影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哆哆嗦嗦浑身发颤。
昆五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至少现在耳根终于清静了,就顺势上前问话:“你可是这柳家少爷的夫人?”说完看残影半点反应没有,就回忆着先前听过的柳少爷名姓,重新问了遍:“……叫什么柳承业的,你认不认识?”
“……”
颜色浅淡得近乎透明的残影晃了晃,幽幽地转过脑袋来对着他,但因为太过虚幻,实在看不清她的神情如何,只听得那细细弱弱的声音怔怔重复念道:“柳……承……业……”
昆五郎揉了揉额角,觉得要问出这么个残魂的话简直比跟那些人精打太极套话还要麻烦得多,但眼下也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引导:“对,就是这户人家的少爷,柳宅,酿酒生意的,有印象没有?”
残影沉默半晌,忽然就像想起什么,怅然叹道:“承业……良人……昔年对影共月誓上邪,转眼却教妾冷盏残烛寂寂望窗阑……柳郎,你怎么狠心……”
昆五郎一听这情情爱爱痴男怨女的调调就头疼,不过能确认她是那小媳妇就行,正要接着问下去时,却听她语调急转,原先弱如蚊呐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含着怨,带着恨,竟有几分歇斯底里的癫狂意味:“养在别院的外室!庄子上的瘦马!柳郎,你真以为自己瞒得那样好?!可叹妾敬侍家劳未敢怨,到头竟落得满身嫌诟孤惨事——柳郎!你怎么狠心!”
昆五郎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吓,刺得耳朵嗡嗡响,忍不住避开两步揉了揉,抬眼再看时却见那抹浅淡的残影竟渐渐似烟如雾般散去,错眼的功夫就再找不着半点痕迹,只剩下愈发轻弱的声音还萦在耳边,很快便在风里散得干净。
“话凄凄……只盼来世……莫再逢遇……薄情……人……”
不见了?
这变故叫他有些措手不及,皱着眉去看虞词,后者却神色淡淡:“这便是她的执念,生前未能说出,死后无人听闻,待怨恨泄尽,自该魂归去兮。”
“所以她的怨念就是夫婿不忠,说出来后魂魄就散了?”
“不,是有人在招她的魂。”
“招魂?柳家在做法?还是元家那些修士?”
虞词摇头:“追溯术法源头必将惊动对方,我便未加干涉。”
昆五郎只得作罢,这趟探查除了得知死去的柳家少爷是个花心的薄情郎,再听了满耳朵的闺怨八卦,有用的消息却没多少,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另寻他法。
他就提议:“再去其他出事的人家瞧瞧?”
虞词没有意见,两人便撤开周围的结界,权当没事发生般,不紧不慢地离开杏子胡同,没走多远就迎面遇上四五个墨冠青衣的修士,负剑,修为马马虎虎,气势却端得挺足,三座翠峰的纹样绣在外袍当胸,过路百姓见到都纷纷避让开来。
昆五郎见状也不打算出头招眼,带着虞词稍稍避到街边去,那些修士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压根没注意他们,眼神都不斜一下就走过去,径直拐进他们刚出来的杏子胡同里。
是元家的人来查柳宅之事了?
瞧着有些倨傲神气,但眼神都还算清正,身上没沾什么邪怨业障,修习的也像是正统道门路数,从他们这里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昆五郎心里有了些底,没跟上去瞧,而是转身接着往另外几家出事的府上走去。
……
再说回客栈里的长仪这边。
既然都说到昆五郎打听的花魁怀孕这茬,长仪就想着正好下楼去找那守夜的小伙计问问情况,他不是说有阮尊师留下来的门路么,那长仪身为阮氏后人,这个身份多少还能管点用吧,就算不行,她还有跟昆五郎同道同行的这层关系呢。
她想了想,只留竹青陪着柳封川待在房里,把换上新衣的小家伙给带了下去,这时候午晌已过,客栈大堂里用膳的客人不多,零星两三桌,跑堂的伙计们都挺闲,长仪才刚刚下楼就有人迎上来问她需要什么。
她就故作苦恼道:“你们昨晚上守夜的那伙计在不在?昨夜里总是听见楼下后院有些怪声响,断断续续扰得孩子睡不安稳,我就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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