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见木门被推开的噶吱声,他并不抬头,只低低说道:
“你们终于找来了……”
阿夏的嗓音沙哑,似多年没有开口说话一般,又干又涩。
“阿夏!!!”
听到熟悉的声音,迟疑一瞬后,少年孱弱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瞳孔紧紧盯着门口身影,又惊又喜地大喊着:
“羽情姐姐,你没死?”
少年眼底褪去了淡漠,微哑的声线因抑制不住的激动而轻轻颤抖着。
“羽情姐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日光不薄不厚,屋顶瓦片中漏了一圈光晕,阿夏倏地抬手捂住脸,把自己藏进黑暗里。
羽情上前一把拉起阿夏,恨铁不成钢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王五与赤芍,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夏被问得哑口无言,愧疚与罪恶感汹涌而上,齐齐堵向胸口,压得他透不过气。
羽情姐姐没有死,她还活着!那么,他做的那些事,杀的那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起初,仇恨与悲伤瓦解了他的理智;然后小小恶念萌芽,迅速结出血腥杀戮的蛛网。
他被蛛网里紧紧缠绕,血肉泡在仇恨里,一点一点被吞噬。
阿夏蜷在角落里大力抓扯自己的头发,状若癫狂,几近崩溃。
“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
我害死了他们!我还连累了姐姐,这都是我的错!!!明明是我该死!!!”
裴行舟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只丧家之犬。
“罪孽起于恶念,可你的恶念竟源于虚无的仇恨,多么真实又荒谬!“”
片刻死寂后,阿夏倏地狂笑不止,笑得极其的癫狂。
“真实而荒谬哈哈哈哈,我的人生从来就是这样荒谬......”
说完阿夏艰难起身,他一瘸一拐走至众人跟前,他身形羸弱而单薄,青灰色的衫子只堪堪挂在肩上。
裴行舟眸色微沉,居高临下看着阿夏,字字威严道:
“你可知,杀人者,罪无可赦。”
阿夏垂落在身侧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他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从他手中染血的那一天起,再也就没有回头路了。
发抖,是因为害怕死亡吗?不,他并不畏惧死亡。
他不过人如蝼蚁,命似草芥,活着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就不值得期待。
只是他的姐姐阿春,会原谅他吗?
阿夏目光开始涣散,他强撑起身子,从怀中颤颤巍巍拿出一份信。
“对不起......是我杀了王五与赤芍,我认罪,只是我姐姐阿春是无辜的,请你们替我姐姐洗去罪名。
“羽情姐姐……我这条命,总算……是......”
最后的这几个字,阿夏没有说出口,便垂下头。
早在半个时辰前,阿夏提前服下了西域曼陀罗的毒药。
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从泥泞中重生,又在荒芜中死去。
第19章 执棋之手
阿夏死了,寒鸦掠过破庙屋檐,徒留一声声悲戕哀鸣。
他单薄的身子陷入枯草里,任由草屑盖住灰败面容,仿佛这破庙荒草堆便是他的坟冢。
枯草来年会再青,可一缕孤魂,被风一吹,就散了。
羽情悲痛欲绝跪倒在地,青衫泪满襟。
姜令妩只觉脸颊微凉,她望向外头,天阴沉地厉害,有斜斜的雨丝被风打落。
下雨了。
李恒沉默不语,他悲悯地看着阿夏的尸身,这个刚毅如铁的男人红了眼眶。
羽情双眸通红,她歇斯底里地拽住阿夏的衣衫,哭得不能自己。
“阿夏......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恒心有不忍,用力揽住她,“你不要这样,阿夏他……他已经走了....”
“这都怪我!如果我不诈死,阿夏也不会去杀人……”
姜令妩垂眸不语,她心中并不松快。
真凶伏法本应是个大快人心的事,可她总觉得,这案子还有些许蹊跷之处。
破庙里破碎的哭声并未让裴行舟动容,他面色不虞,目光垂落在掌中纸条上。
这是阿夏的忏悔信,信中只写了一行字:“是我杀了王五与赤芍,与阿春无关,与旁人无关。”
裴行舟反复琢磨着这行字,只觉得阿夏欲盖弥彰至极,心中疑窦渐起。
表面上所有的证据直指阿夏是凶手,这过程太过顺利,也太过理所当然,这让他不得不警惕。
从前在西北时,裴行舟曾猎过赤狐,赤狐天生灵气,需经验老道的猎人耐心布置连环陷阱。
而他现在,似乎正一步一步踏入连环陷阱中。
人为猎手,他为赤狐。
姜令妩蹙了蹙眉,有一种怪异的违和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阿夏作为一个处心积虑、心狠手辣的凶手,为何心理防线如此脆弱,还未行山穷水尽时,便畏罪自戕?
案发当日王五为何出现在畅音阁?阿梨自杀用的竹纹腰带,又为何在王五家出现?
这些谜团,通通没有解开,一时间千头万绪,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汹而来。
倏地,姜令妩蓦然瞳孔放大,脑海中有冥冥天光乍现!
她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从一开始,阿夏便只是献祭的一颗棋子!他不是畏罪自杀,反而是为了掩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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