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难得的做了个美梦,他很少做梦,他曾听其他奴隶说过,奴隶是没有梦的。
只有被神宠爱的人,才能拥有梦境。
但伊拉明明记得,他小时候经常做梦,那时候他睡在母亲的怀里,鼻尖是母亲身上的味道,温暖又让他安心,他总能很快入眠,沉入美妙的梦想。
在他小时候的梦里,最常梦见的就是他和母亲搬去了一个小小的乡村,他们是自由民,拥有一栋自己的小木屋,他会和母亲一起干活,修补房子,种花种草。
后来……母亲死了,他就再也没有做过梦。
他总是在干活,闭眼就能睡着,从此梦境离他远去,对未来的一切美好想象也因此烟消云散。
留下的只有一点残余的碎屑,让他能在每个深夜慢慢咀嚼。
但这天晚上,他又梦见了母亲。
他又变回了那个窝在母亲怀里才能睡着的孩子,坐在床上独自玩耍,等着母亲回来。
窗外是连绵细雨,从缝隙里吹来的风格外冷,小小的伊拉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只露出一个脑袋,等着母亲回来。
他们母子俩住在马棚后的小木屋里,这个木屋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但对于奴隶而言,这已经非常好的待遇了。
许多奴隶甚至没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屋顶,每当冬季或雨季到来,就会有许多奴隶死于疾病。
如果奴隶死在奴隶或管事的手里,领主还会觉得自己的财产受到了侵犯。
可死于疾病,领主只会觉得自己运气不好,绝不会因此怜悯奴隶,给他们一件衣服,或一栋房子。
小伊拉觉得自己很幸福,他有母亲,有“家”,有能填饱肚子的食物,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
然而就在他等得打瞌睡的时候,木门被人从外打开了,外面的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大。
两名身材高大,之前对他和母亲还算温柔的管事,把他母亲粗暴的扔进了木屋,扔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伊拉那时还不知道母亲遭遇了什么。
她的衣服被雨水打湿,头发流淌出污水,手脚都带着被勒破的红痕,她脸上满是泥水和伤痕,血和泥混在一起,后背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道道撕裂,裙摆下也在不停流血。
长大后,伊拉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他的父亲,那位伟大的领主大人,把他的母亲当做“礼物”,送给了来聚会的客人们。
一个女奴,即便她为他生育了孩子,即便她任劳任怨,即便她乖巧的像个木偶,也依旧逃不脱这样的下场。
而他却连恨都不敢恨——那是伟大的领主啊!
是得到了神眷,被国王赐予土地的伟大的人。
是这块土地上唯一的神。
他的母亲在那个夜晚没有对他说一个字,一句话,她就那样躺在冷冰冰的地上,身体逐渐变凉,伊拉想用自己去温暖她,钻进了她的怀里,像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朝她撒娇,冲她说话。
然而等第二天天亮,他就被抓出了木屋,被丢到了锅炉房。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其他奴隶丢下山坡。
她连一块坟地都没有。
就像一根破烂的木头,就那么轻易的滚落山坡,直到他再也看不见为止。
伊拉醒了。
他茫然的环顾四周,一个奴隶的腿搭在他的胸口,他把对方的腿挪开后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黏腻,伊拉伸手抹了把脸。
等他再次把手放下,才意识到——他哭了。
这么多年他从没落过泪,因为无泪可落,他在这世上最亲近,最爱的人已经没了,之后的所有痛苦,都像是隔着一层纱,只能让他的身体煎熬,却不能触动他的任何情绪。
“我昨晚做梦了。”有个醒来的奴隶啃了口手里的面包,他兴奋的对身旁的人说,“我梦见我成了自由民!”
“我怎么没做梦?然后呢,你在梦里成了自由民以后呢?”
奴隶一脸向往地说:“我梦见我种着一块地,正好到了秋收的时候,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麦子,沉甸甸的,风吹过的时候,麦子还会发出声音!”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迷离,似乎耳边又再次响起了那美妙的沙沙声。
“你们说,昨晚月神真的来了吗?”一个年纪大的女奴看向谷仓外,她不敢走出去,害怕自己一出去就会被管事们抓住,然后被殴打,最后死在管事们的棍下或拳头下。
“肯定来了!”有人大喊道。
似乎声音越大,他们的底气就越足。
“如果月神没有来,我们根本就进不了仓库!”
吃饱了肚子以后,奴隶们的脑子迅速灵活了起来。
“管事们现在都没来找我们,肯定是月神跟他们说过了!”
“月神在保护我们呢。”
奴隶们脸上都浮现出了笑容。
是啊,月神保护着他们,保护着他们这些卑微低贱的奴隶。
“如果月神大人能留下来就好了。”
“对!我们给月神大人建一座城堡。”
“不是城堡,是宫殿,要巨大的宫殿!”
“等宫殿建好了以后我们就能留在月神大人身边了。”
“我可以为月神大人养马。”
“我能为大人擦洗马桶。”
奴隶们笑起来:“神才不需要马桶。”
“对,神又不需要吃喝。”
“谁说的?神话里月神大人最爱吃的就是金苹果。”
“……好像也是,可是金苹果我们没有,月神大人应该吃不到了。”
奴隶们瞬间感动起来。
“月神大人为了我们,连他最爱的金苹果都不吃了!”
奴隶们纷纷低头,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神放弃他最爱的食物。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比金苹果重要——那可以金苹果!
·
在帐篷里睡了一晚的叶舟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他睡到半夜总觉得有虫子在咬他,喷了花露水也没有太大用处,睡一会儿就要起来赶虫子。
因为要考虑赶路,所以他们带的帐篷并不是系统出产的,而是超市自卖的帐篷,容易收纳,足够轻,撑开以后可以睡下两个人吗。
但他也没想到质量会这么差,刚撑起来没多久就破了两个口子。
叶舟拉开的衣领冲身旁的邹鸣问:“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起红疙瘩。”
邹鸣瞥了一眼,并没有深看,他收回目光后微微偏头,眸色深沉:“有点红。”
叶舟绝望道:“我就知道,肯定是对什么虫子过敏了!”
“今天晚上不能睡室外。”
叶舟绝望完以后还是要面对现实,无奈叹气道:“算了,我今天睡之前把花露水仔细擦一次。”
这里的虫子太毒了,比大梁朝的还毒。
旁边刷牙的陈舒擦干净嘴后凑过来说:“过敏就睡室内嘛,我看那些管事人住的木屋还可以,睡之前驱虫消毒,估计问题不大,反正比睡在外头好。”
说完她也挠了挠自己的背:“我好像也被咬了。”
只有邹鸣铜皮铁骨,没能得到虫子的青睐。
邹鸣也说:“你容易过敏,待会儿我想想办法。”
叶舟笑了笑:“想什么办法?我觉得还是得给他们点时间让他们消化。”
对于装神弄鬼叶舟现在也算小有经验,甚至不少跳大神的估计都没他有经验——毕竟跳大神的只需要在有顾客上门的时候演一演,而他一演就是大半年,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人设,一句崩人设的话都不敢说。
跳大神干得好不好只关乎钱,他干得好不好关乎他的命。
“老板,你就把事交给他吧。”陈舒劝道,“不然事事都要你自己想办法,还要我们干什么?你工资白发啦?”
叶舟愣了愣,一时没想到反驳的理由。
“我是想着等这里的领主过来。”叶舟,“昨天演一场,主要还是为了跟那个领主做交易。”
他可以用现代工业的残次品去换取这个时代珍贵的东西——比如田地。
叶舟已经打算好了,他可以一边自己挣钱,一边为奴隶们争取更好的生活。
这一次不是出于利益的考量,而是他已经有力量去帮助那些受苦的人了。
他不再是那个随时都要担心被土著搞死的新人老板。
既然能帮,为什么不帮呢?只是伸伸手的事,对奴隶们而言却是终身大事。
如果他在这个位面能留下好的东西,那他希望这个东西是有正面意义,有用的。
叶舟想完以后感叹了一声:“我真是个好人。”
陈舒:“……”
陈舒看向邹鸣,发现邹鸣在听见这句话竟然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十分真心实意,看不出半点勉强。
叶舟看向山下的方向。
就在那个方向,有着这片土地的主人,这里除了他们以外所有人的主人。
——也只是个人罢了。
·
“怎么这么急?”男仆卡尔板着脸,他穿着牛皮靴,胸前别着一枚做工粗糙的胸针,刻板又冷漠的看着翻身下驴的管事,他眉头常年皱着,已经形成了两条抹不平的沟壑。
平时管事们见到他总是躲着他走——虽然他的权力并不大,但毕竟有很大可能是下一任管家,管事们因为利益冲突不待见他,但也不想得罪他。
他们可以欺负希尔,却不敢用同样的手段欺负卡尔。
而卡尔也没有因为他们对希尔的态度针对他们,他认为这是对希尔的历练。
身为他的侄子,无论如何都应该撑过这一关,否则将来到了领主大人身边,他有什么本事让领主大人信赖他?
位面超市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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