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少连来京,令他这段时间焦虑躁动的一颗心,又逐渐安定下来。
祁少连掀开帘子,露出一张脸来。他长着一张极为平凡的脸,留着薄薄一层胡须,眉眼瞧着温和,全然看不出是沙场上杀伐果断,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阿阳。”祁少连喊他,关心地打量他的脸:“怎么瘦了这么多?”
宴云何抹了把脸,压下涌到喉头的涩意:“没瘦,师父你看错了。”
祁少连叹气道:“是我连累了你。”
“哪有,师父你可不要乱说,我现在可是堂堂神机营提督,说一不二,过得好着呢。”宴云何故意作出得意模样。
但是他究竟过得好不好,祁少连又如何看不出来。
他伸手越出帘子,在宴云何的脑袋上揉了揉:“不成就回大同,那里永远都给你留了位置。”
宴云何眼圈微烫,低低地嗯了一声。
祁少连收了手:“当初放你回京,还以为能在短期内听到你的好消息。边陲小镇的姑娘你看不上,这京城的世家女,你总是能见一见吧。”
“你师娘写信告诉我,京城里办了好几场宴,出席的都是名门闺秀,她说请帖送到你府上了,你都没有去。”
祁少连一刻不停地念叨,宴云何立即直起腰,太久没见,他险些忘了祁少连有多喜欢说他。
“师父,我去前面买点东西给师娘,你先让小六送你到府上,我晚点过去。”说罢宴云何一抽马鞭,驾马逃离。
晚上,祁府设宴,宴云何与赵成安一同赴宴。
祁夫人在有地龙的房间中,摆了一桌酒席。今晚吃酒的也就他们几个,加上宴小六。
赵成安故意拿酒杯逗他,让宴小六喝酒。
小六一喝酒就上脸,他长相秀气,脸通红的模样也可爱,营里那帮老油子没少灌他酒,以至于小六虽然年轻最轻,却是整桌人里最能喝的。
这时祁府管家上前,面带难色地凑到祁少连耳边低语。
祁少连神情不变:“告诉他,今日是家宴,不见外人。”
管家欲言又止,祁少连夹了个鸡腿放到小六碗里,沉声道:“去吧,这天寒地冻的,他也等不了多久。”
赵成安给祁少连倒酒,问道:“怎么了?”
祁少连苦笑摇头道:“宫里的消息传得太快,这么快就派人过来了。”
宫里的人还有谁会接触祁少连,宴云何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是太后。
祁少连因为吴王的事情,现在与成景帝有了隔阂。
太后即刻就在祁少连入京当天派人过来,是生怕成景帝不够生气,还是真以为仅凭来者,就能说动祁少连?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若是刺激到成景地和祁少连离心,成景帝就少了一大帮手。
赵成安也听懂了,只有宴小六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桌上在打什么哑谜。
“可是将军,要真是那位派来的人,直接拒之门外也不太好。”赵成安有点担忧道。
太后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能将成景帝压制至今,足以说明她的可怕。
祁少连沉默了一会,宴云何放下筷子:“我去把人接进来吧。”
不等祁少连说话,宴云何就笑道:“放心吧师父,我可以解决这件事,不过一会我应该会带两个人进来,等结束后,我会同你解释。”
说罢宴云何转身出屋,他立在廊下,听声辨位,精准地找到了隐娘藏身的位置:“出来。”
屋外下着雪,隐娘戴着风帽,帽檐落了层薄薄的雪,连鼻尖都冻红了。
“干什么?”她闷闷地说。
宴云何伸手:“藏在那里不冷吗,下来不也一样能监视。”
隐娘咋舌:“你这样弄得我很失败诶。”
宴云何冷静道:“不说笑,你下来,一会的宴席,你必须在场。”
隐娘扶着帽子从屋檐轻盈跃下,跟在宴云何身后。
宴云何将手里拿着的披风扔到她身上:“穿着,仗着年轻为所欲为,老了就够你受的。”
隐娘皱着鼻子,在宴云何背后做了个鬼脸,但还是乖乖地套上了披风。
那披风极长,大半落在了地上,隐娘只能小心地提着下摆不要弄脏。
等来到了府外,看到候在那处的人,隐娘心跳一滞,本能地往宴云何身后一退,又强迫自己停住了脚步。
宴云何撑开油纸伞,顺着伞沿,他无波无澜地看着门旁的人:“虞大人里面请。”
虞钦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怔忪,大概没想到来接人的是宴云何。
亦或者他没想到,他竟是真的能进府。
隐娘扯了扯宴云何背后的衣服,想问到底怎么回事,又不敢出声。
宴云何没有理会她在背后的小动作,虞钦却看得分明。
他出门没带雨具,裘衣上湿了一层,眼睫微颤,上边打湿后结成的寒晶便落了下来。
宴云何无动于衷般地收回目光,对一旁的仆役说:“给虞大人打伞。”
说罢他将伞倾在隐娘身上:“走吧。”
隐娘配合地转过身,因为刚才的惊讶,松了手里的披风,这时迈步出去,险些被过长的下摆绊倒。
宴云何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小心点。”
隐娘立刻甩开了他的手,跟被火燎了一般:“我没事。”
宴云何颇为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一行四人行至廊下,宴云何收了伞,隐娘脱了披风,迟疑地拿在手上。
“虞大人,请。”这是宴云何今晚第二次跟虞钦说话,还是一样的客气有礼,语带疏离。
虞钦什么也没说,只是顺着宴云何推开的门走了进去。
隐娘见人进去了,咬牙低声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宴云何同样小声回:“把宴上的一切记清楚,回去报告给陛下。祁将军如今风口浪尖,两边都不好得罪,只能出此下策。”
隐娘明白了,难怪要喊她下来。
她便是成景帝的眼睛,有她在,虞钦出现在祁府之中一事,便不会引起成景帝的误会。
其实她刚才在屋檐上也听到了,祁将军一开始并不想见来者。
她那时还不知道那人是虞钦,如果祁少连不见,虞钦很有可能一直等下去?
祁少连驳了太后颜面,这固然不合适,但宴云何亲自出来接人,真的是因为这样做最好吗?
隐娘收了所有思绪,随在宴云何身后,一同进了屋中。
屋里只剩下祁少连和赵成安,宴小六已经退下来,气氛从刚才的热烈变得凝滞,全因风雪夜中的不速之客。
虞钦好似也明白自己的出现,影响了在座诸位的心情,他拱手向祁少连行礼,以示歉意。
赵成安笑眯眯地在旁边倒了杯酒:“都指挥使大人,既然来了,那定是要喝酒的。”他推过一杯酒到虞钦面前,那浓烈的酒味,连宴云何都闻到了。
但虞钦仿若毫无所觉,伸手拿起那个杯子一饮而尽,作为赔礼。
祁少连看着虞钦喝下后面不改色的脸,道了声好,让赵成安搬多一张椅子过来,让虞钦入座。
说完,祁少连将视线移至隐娘身上,语带打趣道:“阿阳,你带进来的小姑娘是谁,难道这是你不参加京城宴会的理由?”
隐娘冲祁少连蹲身行礼:“祁将军,我是……”
她还没想好要给自己找个身份,宴云何便主动道:“方知州的表妹。”
祁少连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是方敬山的儿子。”
宴云何颔首道:“正是。”
数人落座后,虞钦数次想要和祁少连单独会谈,皆被祁少连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
到后来,祁少连则是一门心思地问隐娘,今年几岁,家中几口人,可有婚配。
宴云何无奈道:“师父,你别吓到她了。”
隐娘低头吃菜,根本不想抬起头来,她甚至已经后悔答应帮宴云何的忙。
赵成安看看虞钦,又望着搞错对象而不自知的祁少连,低声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祁少连的肩膀:“师父,你喝多了,要不要去休息?”
祁少连笑眯眯道:“老了,不中用了,虞大人继续吃,我先下去休息了。”
虞钦自从落座后,除了那杯烈酒,什么也没动。
赵成安扶着祁少连起身离开,屋里又空了下来,一片寂静。
宴云何谁也没看,只伸筷子夹起盘里的菜肴。
又过了片刻,虞钦主动站起身,他仿佛才意识到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于是他低声道:“叨扰了。”
说罢,他轻轻地看了宴云何一眼。
宴云何头也不抬,只扬声道:“陈叔,送客。”
第五十章
席间一片寂静,隐娘手一抖,筷中的食物落入盘中。
她飞快地看向宴云何,又强忍住扭头瞧虞钦的冲动,她怕她只需再看多一回,便会瞒不下去。
陈叔应声而入,客气地对虞钦说:“虞大人,这边请。”
虞钦缓慢地收回目光,转身随着陈叔离开。
门一关一合,隐娘咬着下唇,迟疑地说:“虽说是为了不得罪太后,才让指挥使大人进来,但该给他的难堪却是一样都没落下。”
先在门外久等,入府后,也没人愿意听他说半句话。
开场便是劝饮烈酒的下马威,更别提整个宴席,虞钦数次开口,都会被“巧合”地中断。
祁少连刚才连番追问她的事情,也未必是真想撮合她跟宴云何,只是闲话家长里短,家宴不谈公事,无形中让虞钦一个外人自觉格格不入,知难而退。
道理她都明白,祁少连不愿同太后爪牙有所来往才合情合理,她都清楚。
居心不净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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