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坐在灯下吃,热腾腾的,一直暖到心底,袁绮问张淑芬是怎样的人?袁母道:我不了解她!她是教书老师,我是毛纺厂女工,本就碰不到一起。不过,大后天我有个同学聚会,你陪我一道去,或许有人和她熟悉。
袁绮答应下来,在家吃喝睡两天,第三天一早就起来,洗漱化了个淡妆,袁母也穿戴齐整,染烫头发还擦了桂花头油,她近几年发福的厉害,最欢喜的外套穿着肩膀绷的厉害,怏怏脱下,换了另件领口袖口带花色的,照镜子看了会,讲打电话告一声不去了。
袁绮劝了半天,袁母也不是真心想失约,就是对穿着不如意,一路换乘两趟地铁,虽有座位,仍一言不发,没个笑脸。
袁绮给赵叔叔发条短信,顺便翻了翻朋友圈,秦兰晒美妆晒包包,也晒了一碗咸鱼梅香蒸肉饼,附言:感谢绮绮,老妈讲没见过味道这么赞的咸鱼。又看到李元,在帮农村里的二叔宣传冰糖橙,他站在树下,一手握一只大橙子,附言:小伙伴们,支持即正义!她看到邵杰有简短留言:要五斤。不由抿起唇角微笑,点开他的朋友圈,照旧在普法。直到报站名到了,她才把手机收起。
袁绮想幸亏由她陪着姆妈来,这茶室真是难寻,兜兜转转竟在弄堂里,走进去便在门口看到打电话的赵叔叔,赵叔叔和姆妈是同学,听讲当年姆妈假似不去新疆支边,和赵叔叔也就结婚了,只能讲往事如流水不追忆,再相见时已成中老年,从前年轻面庞也起了褐色寿斑。
都是经历生活大风大浪的人,一切都淡然了。赵叔叔笑道:我还打电话想问你们到哪里了。
袁母蹙着眉头烦恼道:不晓是啥人订的地方,太难寻,真是弄怂人!
是我订的!我道歉!赵叔叔爽朗地笑着:因为就这茶馆有侬最欢喜的酥油茶。快进去!他虚扶着袁母上楼梯又道:你今天这衣裳噶好看啊,相当显气质。
老太婆了,啥好看不好看的......
袁绮听着姆妈的嗓音终是带笑了。
第二十章 知青的苦恼
上趟你聚会没来,没见到陈建军的儿子,一表人才,清华大学毕业后就出国了,在硅谷,有钞票,娶了洋媳妇,生一对洋娃娃,人生大赢家。
有啥好,难得回来几天又走了,留我孤老头子一个,屋里冷清清连讲话的人也没。再寻一个?帮帮忙,费那力气!养只猫或狗啊,算了,麻烦,年纪大就怕麻烦。去美国?不去不去,吃不惯,听不懂,人生地不熟,还是在自己地盘适宜。美芬,吃酥油茶,你这个女儿啊,帮你年轻时一色一样,又争气,还是美女法官,侬还有啥不满意!人生总归起起伏伏,老都老了,过一天是一天,把所以烦恼抛开,多想想开心的事体,多活几年。
燕南山还记得哇?毛纺厂第二车间主任,他在新疆倒没受啥苦,一去就当官,吃香喝辣的,当年宁愿抛妻弃子也要回上海,回倒是回来,受老鼻子罪了,阿弟一家门怕他抢房子,老寻些鸡毛蒜皮弄怂他,住的不开心,又寻不到正经工作,开过书报亭,做送奶工,帮物业收管理费,还干过粪水工,清洁工,寻老婆?嗳,讲起就生气,后来老房子拆迁,他分了一笔钞票,被个外来妹三哄四哄,钞票骗光,人也跑了,真个是人财两失,去年看到他,流浪汉似的,我还给他一百块钱,这趟聚会打电话把他阿弟,讲过年时病死了,死在大年三十夜零点零分,巧不巧!
嗳,我们这代人呀,新民晚报形容的好,就是时代的眼泪,幼年时自然灾害,少年时文*革,青年时背井离乡,中年时返城、无房无业,一晃就老了,又要给子女带孙子孙女,伺候不周小辈还要摆脸色看,再有来世,我不做人了,做只小小鸟,自由自在,想去哪去哪。
然后被猎人一枪打下来。
众人不约而同笑起来,笑着笑着,都有些心神不定,面上显出一抹凄楚的颜色。
袁绮坐在姆妈身后,边看手机边听他们聊天,无非就是打听近况,比较子女,再来讲从前的事情,小到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且翻来复去的讲,也没人不耐烦,都当第一遍听,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又过来个男人,穿着藏青两用衫,个子不高,头发花白:来晚了!路上堵车。他歉意地笑,眼睛眯成条缝儿。
嗳。袁母站起惊喊着:这不是陆有德么?
陆有德也望过来:哟,苏美芬,老同学,你也来啦!他径直走到袁母跟前,两人握手,袁母转头看袁绮:这就是我经常帮你讲的陆叔叔。
袁绮站起身来,当年姆妈因痢疾拉红白差点没命,是这位叔叔献的血。她唤了声陆叔叔,陆有德点头且打量她,再笑道:比美芬你好看。我们都老了。
他就在袁母身旁坐下,陈叔叔拿来杯子倒茶,叙了会旧后,袁母问:我记得你比我们晚一年到新疆,进厂没赶上,到农场放牛羊去了!
陆有德道:是呀!乘火车那天我困着了,没赶上。次年再去,农十师兵团厂区名额满了,只好到团里农场去。
去牧区放牛羊是苦!你还适应哇!
开始总归不习惯。我们四个知青放几十头牛,一片大草原就我们几个和牛,真个是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他摊手给他们瞧,能看见深深浅浅的旧伤痕,且缺了个指头:碰到狼咬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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